寻生(记百里屠苏)
寻生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结局。
此生，我注定孤独。
不，是生生世世注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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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床上的男子神情淡漠，和醒来之前没有半分区别。
我站在他的身边，有些拘束，
“那个，我叫……”
“与我无关。”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与我无关。
“嗯……我知道。” 我低着头，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他斜眼看向我，皱了皱眉，“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只剩下无尽的迷雾和黑暗。
“我……迷路了，这里，我走不出去。”我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打扰了。”
他又皱了皱眉，似乎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他站起身，下了石床，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跟着。”
我跟着他走出石洞，石道被建成了迷宫，我就是这样迷路的，但他走得很快，完全不受影响，甚至一个机关也没有遇到，我看着他的背影，忘记了思考。
很快就到了湖面上，湖面一片平静，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不清湖面上的倒影。
外面桃花开得很艳，芬菲烂漫，抚媚鲜丽。
和他完全不同，他死寂、冰冷。
“谢谢。” 我还想和他说说话，但除了道谢，我无话可说。
他撇了我一眼 ，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我心里气恼，面上却不敢做任何言语。
“百里屠苏。”
“什么？” 我疑惑地看向他，一时忘记了害怕。
“我说，我叫百里屠苏。”他靠着一颗树，俯视着我。
他很高，至少有一米八，我只有一米六，最多不过一米六三。
我平视他，看不到他的肩 。
“哦，我知道了。” 他的眼神依旧不像一个正常人，但我还是很欣喜，他和我说话了。
“这里的结界还没有消失，你暂时出不去，我不希望你叫我‘喂’或者‘那个’。”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我听得清楚。
这，就是他告诉我他的名字的缘由吗？
“……百里屠苏，现在你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了吗？”我仰着头，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
“在你。”他没有再看我，纤长的手指划过桃树挺拔的树干，像是，
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叫……算了，没什么意义。”我被他的话噎住，却装作他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瞟了一眼故作聪明的我，我知道他瞬间就看透了我的小心思，我轻咳了几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径直从我的左侧走过，我喊住他，“百里屠苏！我晚上住在哪里？”
他没有理我，自己走出了好几米，才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除了中间那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不能多说两句吗？我腹议道。
这里有很多木屋，但没有一处有人居住，他走进中间的那间，带上门，不给我留一点搭话的机会。
我选了离他最近的一处住下，隔着窗，勉强能看到他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却格外让人安心。
夜
一晃就到了深夜。
或许是孤枕难眠，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没办法安睡。
我下了床，准备去屋外走走，月光皎洁，透过云雾映在桃花上，鬼使神差，我走到了百里屠苏的屋子前，门被关得严严实实，我只好走到窗子边。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也没有睡着，他背对着窗户，跪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两个泥人，肩在细微的颤动。
他，在哭？
他这样的人，也会哭吗？
又是，为什么而哭呢？
我望着他，心似乎也被牵动了，生疼。
我痴痴地看着他，一个不留神，踩到了一块石头，我看见他极快地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我躲得很快，他没有发现我，但我也来不及回到屋子里去，他打开门，正好看到我，他的神色放松了几分。
放松？是我看错了吧。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线却依旧是清冷的，不带感情。
“我……恋床，睡不着。”我尴尬地看着四周，说道，“出来随便看看，风景还不错，是吧？”
“嗯。”他罕见地回答了我的话。
“额，那我先回去睡了。”我朝他笑笑，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是睡不着吗？过来坐坐吧。”他坐在一颗桃花树下，回过头，望着我，他的眸光与桃花交相辉映，这幅画刻在我的心头，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我？”我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他点头。
我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的侧颜，想起刚才他哭泣的样子，不知哪来的勇气，问：“百里屠苏，你刚才，哭了吗？”
他一怔，探究的眼神瞟了过来。
我赶紧摆摆手，“我就是看你眼睛红了，没别的意思。”
他收回目光，说道：“嗯”
声音很小，我差一点就没有听到。
“怎么了吗？我……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就当作排解。”我看着他，心里隐隐作痛。
“我没事。”
“归期未归的人，不会一直有人等他。”他仰头望着天，像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没有人回答他，天上只有星星闪着微弱的光。
“百里屠苏……”我张了张口，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回去睡吧。”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又恢复到了白天的冰冷。
他刚才说的，做的，都像是一场梦。
朝
我打开门时，他已经坐在了桃花树下，我朝他打招呼，他没有理我。
我无趣地绕开他，准备在山谷四周寻找食物。
他打开一个包裹，拿出一点干粮，他一边递给我，一边说道：“结界很复杂，可能还需要两天。”
我接过干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见他没有生气的征兆，才放心地说：“我不着急的，你慢慢来。”
他看了我一眼，把干粮放好，就没了动作。
“诶？你不吃吗？你是不是想让我快点走？没事，不就两天嘛。”我把干粮放在一旁，故作姿态。
“我只是不希望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人，是别人。”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最后一个人？你呢？”
“吃饱了？”
我没回答他，这还是第一次，我看出他在转移话题，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百里屠苏，你为什么不能多笑笑呢？”我看着他，问出我知道答案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笑？”
“因为，快乐吧。”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让我快乐的事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站起身，看着我，笑了，笑得好假，好假。
“百里屠苏，你为什么不快乐呢？”我朝着他大喊。
他走进桃林，身影缓缓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我的苏苏啊，你为什么不快乐呢？
午
“百里屠苏，你的意思是，我走了之后，你就准备自杀？”
当中午百里屠苏将干粮扔给我时，我终于有机会问出这句话。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意义了。”百里屠苏靠着树坐下，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看着他，问：“那你会不会后悔呢？当年如果不去蓬莱……”
“不，我一定会去。”他摇摇头，“以我一人之命换天下苍生之生，无论是作为乌蒙灵谷的巫祝还是天墉城弟子，这都是我的责任。”
“那，作为百里屠苏呢？”我凑近他，轻轻地问。
“什么意思？”他转头看向我。
“只作为百里屠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个有朋友和恋人的少年。”
他低下头，像在沉思，毫无预兆的，他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
“百里屠苏，你干什么！”我怒吼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他怀疑的问句炸裂在我耳边。
遭了，忘了这个。
“我就是个普通人啊，你肯定没出过山谷吧，你们的故事外面早就传疯了。”我连忙为自己辩解。
“真的？”他放开我，但还是没有消除怀疑，“算了，有什么关系。”
“你不想知道外面怎么说你们的？”我试探着问他。
“没意义。”他打开一坛桃花酿，咽了一口。
“为什么？”我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抓住他的手，不管不顾地说，“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那个有一点希望都会永远坚持的百里屠苏去了哪里？你好不容易活过来……”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我，没有挣脱我的手，我却自己放开了手，
“对不起。”我说道。
他摇摇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当我好不容易醒过来时，我所熟悉的一切，我要守护的人，却都不存在了。”
“是我归期未归。”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有一群人，一群疯子一样的人。”我看着落在地上的桃花，缓缓说道，“他们视你为信仰，视你为生命之光。因为你，他们才能活下去。”
“如果你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就……”他无奈地看着我。
我打断他的话，“我没有骗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快乐，也真的有人把你作为生命的意义。”
“你可以为了天下苍生放弃生命，可不可以为了这群人而试着活下去。”
他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看着桃树，迟迟没有应答。
我继续说：“我知道，这很痛苦，可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风景等着你去看，好多事情还没发生。百里屠苏，风晴雪花了一千年要将你复生，不是要你再离开这个世界一次的。”
他还是没说话，我站起来，回到木屋里，不再让自己看见他。
次日 朝
敲门声将我唤醒，我急急忙忙地打开门，他站在门外，
“给，今天的干粮。”他把干粮递给我，转身准备走开。
“百里屠苏。”我叫住他，“昨天我说的话……”
“我会考虑。”他说着，朝我扬了扬手中剩余的干粮，“我不会让自己饿死。”
我朝他笑笑，他看向我，眼神晦暗不明，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午
“百里屠苏，你在干什么呢？”昨天说完哪些话之后，面对他，我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不少。
“结界还没突破。”他看着结界，有些烦恼。
“没事，大不了我在这陪着你。”我倒是无所谓。
“你没有亲人吗？他们会着急。”他看着我，语气认真。
“我什么也没有。”我也很认真的说，
只有你。
“好啦，总会突破的，别担心，我会离开的。”
我一边笑着，一边任由自己躺在草地上。
“真的会有那样一群人吗？”
“我们么？当然有了，不然，我是谁呢？”我闭着眼，似随口答道。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难得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
我连忙坐起来，“外面很美，有很多人，每天都会发生很多奇妙的事。”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说不定，你所要寻找的人，就与你擦肩而过”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呢？”
次日
朝
“百里屠苏……”
他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将他衬得更加好看。
“结界突破了。”他说。
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什么也不说，等待他的下文。
“我准备出去看看，如果外面的世界真如你说的那般，我会，试着活下去，为了晴雪，为了你所说的那群人，也为了自己。”
“嗯，真好。”我笑着。
“你呢？出去之后想干什么？”他今天很明媚，像那些桃花。
我摇摇头。
“我还没想好。”
“走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拿起包裹，“那群人，真的存在？”
“嗯。”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是。”
“好。”他点头，“保重。”
“再见。”我吵着他挥挥手。
他慢慢走出了我的视野。
永别了。
我睁开眼睛，一群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研究员紧张的看着我。
“成功了？”
“嗯。”
他们瞬间欢呼了起来。
这个技术让人可以进入大脑中最想进入的场景，就像一个游戏，自己设定关卡，通关后就可以回到现实。
由于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我是唯一自愿者。
我缓缓下了实验台，一个研究员过来送我，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我主动问她。
“你那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不留在里面。”她疑惑地说。
“留在里面，他就永远不会想要活下去。”我说。
“可是你可以永远在他身边啊。”
“是啊，可是，又怎样呢？”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结局。
我不会留在他身边。
此生，我注定孤独。
不，是生生世世注定孤独。
我愿，与你生生不见，换你岁岁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