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之后
“上次那批货怎么样了？”苟志国叼着烟，接起电话。
“苟老板别急，人牙哪能这么快集齐呢不是？最近上面查的严，得给猎手们点时间啊。”
“少来，你就跟我说，要加钱还是怎么样，到底什么时候交货。”
“其实......我们老板的意思是，这次邀您带着东西，亲自来提货，顺便见个面交个朋友。”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小伙声音，任帅猜，应该是个马仔。
自3018年2月30号那天，天空出现了一道红光之后，世界就出了岔子。不，不是世界末日，一个人也没死，只是与当时身边的动物调了个儿。后来，动物们也很快建立起了社会秩序，猩猩智囊团编写了新的法律。世界上根本没人反抗，主要还是怕死。
当时的任帅正坐在家里把玩着客户送的象牙手串，养的金毛狗在一旁哈吃哈吃地喘气，摇着尾巴。“我们毛毛这段时间表现的很乖，晚上给你炖牛肝哈。”
红光照过来的时候，任帅晕倒了，醒来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脖子上被栓了个项圈儿，皮革的。难道小丽想要这种play？任帅狂喜之余吐出了舌头哈吃哈吃地喘，想喊一声小丽，开口却是声——
“汪！”
这一下，喊懵了任帅，也喊懵了背对着的电脑椅。电脑椅转过来，是他家的大金毛，穿着衬衣打着领带，冲他喊了声：“叫你妈啊叫，智障。”
至此，任帅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直到他冲出了家门，发现邻居老刘的贵宾正牵着同样赤裸的老刘在小区里逛。任帅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想跟老刘打招呼，老刘却只是嗅了嗅他的腚，然后告诉他红光之后世界上人与动物反转的事实。
“知足吧，你知不知道屠宰场卖猪肉的张老汉，被他家的猪开了膛挂着卖，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复，里脊才卖五块钱一斤。”老刘拿狗语说，“以后认命，反正我们之后的下一代就不会再记得自己以前是尊贵的人类了。”
任帅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心想还好平常对自家金毛还可以，不然早就被遗弃在外面，被捕人大队给抓去打死了。人模狗样，这个词，任帅对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金毛给自己取了个人名，叫苟志国。
“任帅，我知道你能听懂。你知道的，这世界已经变了，我很爱你，因为你以前对我的好我不能忘，对不对？但是你是人，已经是狗的宠物了，我再爱你你也没法跟我平起平坐啊是不是？我现在吧，想自己做点生意......”夜里，金毛冲到窝边，抱着任帅就哭。“我把你留的那堆假药处理掉了，路上遇到个耗子想自杀，买了你的耗子药，结果没死成，气得咬坏我半边耳朵，你说这是啥特么逼事啊......”
“嗯，应该是喝多了。不过，狗也能喝酒？”任帅叹了口气，任由苟志国抱着他。
可是任帅没想到的是，这短短的一下午，苟志国居然真的出去谈了一笔生意。倒卖人牙，稀有的犹太牙，应该跟以前人类折腾濒危大象犀牛啥的是一个意思，违法的，《保护濒危人种国际法》。
“这小子可以啊，不愧是我养出来的狗，我以前倒卖假药，一举一动居然都被它学了去。”任帅居然有点骄傲。其实他现在很轻松，变成动物之后，让他夜夜辗转反侧的罪恶感一笔勾销，现在的他可以用旁观者的视角仰望世界。
苟志国跟老刘的贵宾迅速扯了证，没多久就生了三个崽儿，毕竟狗类不需要爱情，生产是真的快。两个母崽送到拉丁舞兴趣班了，公崽送去了泰拳俱乐部，三个还得一起去周末的人话普及班，这是动物国际搞的，希望能统一语言，显得高贵点，说来说去，其实还不是狗语范围最广。
红光之后的动物们继承了原先有渊源人类的一切，包括财产，所以苟志国的创业基金还算丰富，人脉也广得很。
苟志国从不带任帅去菜市场超市之类的地方，可能是太忙了没时间，也可能是不忍心要求他接受这样的世界。可是任帅怎么会不知道呢，苟志国不在家的时间，他都跳起来按开了电视看，里面的菜市场肉类区全是琳琅满目的人尸，和猪牛羊一样，头和手脚心肺分开卖。一头母狮子作为市民一边接受着电视台的路采，一边抱怨着肉价太高。
任帅很庆幸，他在反转后的人类里也算是比较高级的宠物，还能被苟志国在家养着，而不是那些任由宰割的牲畜，他当时看纪录片《舌尖上的世界》，鸭子主持人在介绍卤菜，里面漂着的是小丽的头，又吐又哭难受了一晚上。小丽终于如愿以偿上了一次电视，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最近苟志国的人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任帅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午餐加了火腿肠，就是以前人类用淀粉加工的那种，有时还配红酒。“老任啊，我知道你以前就好这口，我呢，其实到现在也还挺怀念你给我炖的那牛肝，可惜啊现在牛也不准吃了，我也不忍心在你面前吃人。”苟志国扬起前爪拍拍任帅的肩，任帅心里百般滋味。
这天，苟志国的货出了问题，自己这边的马仔一去不回，他只能亲自去提货。贵宾跟他大吵了一架，不许他去，甚至哭着让他别再做这行。苟志国没说话，对着月亮抽了一整包的烟。最后望着窗外说：“这次回来，就不做了。”
“老任，这次，陪我走一趟吧。”苟志国一把揽过任帅，任帅心里一紧，预感不妙。
全程乘小面包车在山路里颠簸，好几天后还要乘船，一上船，任帅就知道，跟他以前倒腾假药一样，是出境交易。到达时，精力已经没了大半，走在平路上也想吐。因为街上四处都是动物，所以任帅也很难辨别这是哪个国家，反正出不了东南亚。
跟着苟志国来到路口左转的第二个糖果店，店主是只孔雀，低头叼起一盒糖果递给苟志国。苟志国苦笑一声，一粒一粒地全吃了下去，高糖分令他当场又吐又泻。其中没有巧克力，任帅静静的看着。“太残忍了，让他失去行动力，同时又测试他的忠诚。这哪里是交朋友的态度？”
之后，苟志国全身软绵绵的，任帅就驮着他，跟随孔雀来到一个马戏团。黑暗中是一条长长的栈道，四周全是臭水，三个人类被栓了手脚，在水里练习顶球。到了大堂，空旷的观众席上只有一只猴子，示意苟志国过去。
“先看马戏，我远道而来的朋友。”猴子看也没看苟志国，只是伸手捏了捏任帅的脸。
任帅感到恶心，偏过头去，正赶上大幕拉开，是他的高中同学强子，眼神空洞，被削断了双臂，却平静沉稳地骑着独轮车出来。另一个女人脸上画满了油彩，分不清哪些是伤哪些是颜料，钢圈在腰上转了一圈，开始涂油，支起架子点火圈。
一头黑熊走过来，牵着任帅过去。任帅不解，望向苟志国，他没表情，兴许是还没缓过神来。黑熊拽着任帅往后台走的途中，任帅一直挣扎，其间零星的听见苟志国和猴子的谈话。
“你没跟我说过是让他做这样的事。”
“他的生活交由我接手，我让你脱离组织从获自由，还再给你三百万养老婆孩子，还不值得？”
“可你没跟我说过是让他做这种事。”
“你这狗是有什么毛病？人类以前奴役我们，屠杀我们，你现在让他来我手下演演节目都不愿意？不识好歹。”
“我答应来，是以为您会和我一样善待它。你要他，怎么可能只是让他表演节目，还不是看中了他以前也做这些生意，想让他辅助你......”
后面的话任帅没听清，只是非常愤怒和恐惧，原来电话里马仔让苟志国带的“东西”就是他，原来他现在只配叫做东西，用来做交易的东西而已。他望向被砍了双臂的强子，还有双眼空洞的女人，深深的恐惧从背后袭来。
黑熊推了任帅一把，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火圈蹭了一道，空气里弥漫着他的皮肉被烧焦的腥臭味道。任帅痛得在地上翻滚，想哭想叫，抬头却发现那个满脸油彩的女人盯着他，似笑非笑，心里快要崩溃。
黑熊正要把他抓起来再跳一次火圈，却被猴子叫停。
猴子举着枪，顶在苟志国头顶：“我开的条件，我做的生意你都清楚，退出组织还留你活口本就是开恩。我做这行最讨厌的就是出尔反尔的人，要么你把这个人类交给我，要么我都杀。”猴子枪头一转，对准了任帅：“行，那就都死，先杀他。”
任帅吓得疯狂挣扎，奈何力气不足黑熊的三分之一。他很绝望，很期待苟志国再说点什么，可苟志国没有。
枪响了，任帅闭紧了双眼。可是，良久，他没感到疼。睁开眼，苟志国倒在血里，金色的毛上沾满了血，不好看了。
“早晚都得死，你还得抢在他前面？”猴子嘲讽地说。
苟志国奋力一挣，夺过猴子手中的枪，把弹夹硬生生吞了下去。
“毛毛！”任帅竟一瞬间恢复了人的说话能力，行动能力也恢复了，伸手戳进了黑熊的双眼，黑熊吃痛的放了手。
任帅站了起来，这是红光以后他第一次直立行走。他跑过去，一拳将猴子打倒在地上，抱起苟志国向外冲。冲刺之余，向台上大叫：“强子，快，快跑啊。”强子只是望了他一眼，埋下头继续骑着独轮车。
“毛毛，你......”
“老任，你听我说，猴子......”苟志国奄奄一息，打断了任帅的话，“他想......在我倒卖的牙槽里......携带毒品，还想......让你去帮他......”
“好好好......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我以前看你倒腾假药还.....可是这是毒品啊.....我怕你......而且你现在，咳咳咳，的种族地位.......”
“好了好了，求求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用心。”任帅跑得太快，口中有了腥甜的味道。
“他们不该把......把人类都看成一样的，虽然......你们有些人类以前真的做得很他妈孙子。那个......我还想吃炖牛肝。”
“好......”任帅哭得泪眼模糊。
在异国的街道上，猪来牛往，整个世界在他眼里混沌又糟乱，任帅根本不知该跑向哪里。
绝望，愤怒，困惑，反思，后悔，痛苦。
任帅抱着苟志国，跪了下来。忽然眼前一道白光，照得人什么都看不清。
再睁开眼，小丽穿着睡衣，拿着闪烁着指示灯的手机在他面前晃：“你咋睡这么沉？有电话都不接？”
“毛毛呢？”任帅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在客厅啊。说也奇怪，以前可喜欢大清早乱叫了，这次你睡到快下午，它都乖乖的。”小丽说，“你怎么了？”
任帅没回答，起身冲到客厅，金毛安稳地在窝里睡着，他长舒了一口气。
“你咋回事啊？”小丽一脸不解，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
“没事。”任帅接过去，回拨了电话。
“上次那批货怎么样了？”
“任老板别急，这药哪能这么快集齐呢不是？最近上面查的严，得给工人们点时间啊。”
“少来，你就跟我说，要加钱还是怎么样，到底什么时候交货。”
“其实......我们老板的意思是，这次邀您带着东西，亲自来提货，顺便见个面交个朋友。”
任帅转头看向酣睡的金毛，它正巧醒来，慵懒的眨着眼睛。
“不必了。”
没等对方说话，任帅就挂断了电话。
“我可能会去办点事，少说也得三五年。你先会老家去，忍不住了，就嫁人。如果可以，回来之后我就娶你。”任帅对小丽说。
小丽盯着任帅的眼睛，全然明白了：“嗯。”
这晚，小丽收拾好了东西，吻了吻任帅额头。
“都收拾好了吗？”
“嗯。”
“你先出去看车来了没。”
小丽出门张望，任帅去厨房端了碗，走到狗窝前，盘着腿坐了下来。
“毛毛，谢谢你。”碗里是炖好的牛肝，金毛欢快的吃了起来。
任帅也捻起一块吃，并不好吃，喝了口白酒，苦得要死。
“苟志国，谢谢你。”
随后，小丽带着金毛上了车，车窗摇下，金毛歪着头，冲任帅汪地叫了声。
<后记>
“警官，我来自首。”
“啥？”
“我卖假药，我还要举报我的线人和老板。然后我进监狱之前，还希望你们找媒体给我做个专访，人类不要再伤害动物了，会遭报应的。我还要给大家预测一千年年的世界，会出现一道红光，很有可能是人和动物对换的反转世界。”
“你有病啊？报假案当网红你这也太假了吧？”
“我说的是真的。”
“你给我说说今天几月几？”
“2019年2月30号啊。”
“你个煞笔，2月哪他妈有30号。而且，你跟我这个精神病院看门的说这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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