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麦荐书|《小森林》是照这本书拍的
还记得第一次看《小森林》的时候看得好气。明明只是的乡间少女的独居日常,为什么这么让人着迷?为什么日本人能把农村拍得这么有诗意?为什么他们毫不用力就能打动人?
不靠滤镜,不凹造型,女主的脸也大得很真实,看着她劈柴插秧就觉得好治愈。再普通不过的黄瓜西红柿看起来怎么这么好吃?一蔬一饭,不时不食,这就是理想的自然生活啊~哪一个文艺青年没有做过这样的陶渊明梦?
直到我遇见《山之四季》,才知道《小森林》的导演可能是在现场一边看这本书一边指导拍摄。《小森林》从《山之四季》里采撷了太多美感。
中国有陶渊明的《饮酒·其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日本有高村光太郎的《山之四季》。
星辰平原、树木群山
一个人住
在《小森林》的拍摄地,日本东北部岩手县,72年前,有“日本桂冠诗人”美誉的高村光太郎就曾在这里度过了七年的独居生活。而《山之四季》,正是这七年时光的记录。
高村光太郎不是乡下人,他生于东京,家庭条件优越,年轻时徜徉在纽约伦敦和巴黎,意大利的艺术殿堂里,是日本当时“颓废艺术”的前卫红人。妻子智惠子死后他一蹶不振,他的那些著名诗歌也多数都为妻子而写。日本战败之后,他选择孤身一人来到岩手县的山间,开始隐居生活。
岩手县的花草疲惫失落的灵魂,
在乡野的自然絮语里得到救赎
他怀着失落的灵魂和老去的躯体来到乡间,是一位来自东京的“疏散者”。回归自然,融入淳朴的乡民生活后,他却以一颗艺术家之心,打开了他敏感细腻的乡野世界,非但不凄苦,反而情致盎然。
《山之四季》这本书,是高村光太郎逝世六十多年后,作品第一次被译介成中文。其中收集了高村光太郎山居写下的15篇文字,包括“山之雪”“山之春”“山之秋”“山之人”以山为题的文章,也有“早春的山花”“夏日食事”等等随笔。
《山之四季》里,不仅有着夜空中明亮的星、清水野上广阔的平原、山间繁茂的树木、边境上起伏的群山,还有着路旁的八葵、山鸡、蕨菜,更有菌类、小鸟、野兽。
在第一篇《山之雪》里,他写道:“我很喜欢雪。一到下雪的天气,我就从屋子里跑出来,感受白雪将我覆盖。”在四面白雪里,他能听见地炉里柴火毕剥的响声,水壶里热水沸腾的微弱声,还有啄木鸟忙活着的“咚咚”声。他还知道了各种小动物的脚印长什么样子:
“山里的动物总在夜间活动。早上起来就会发现,茫茫白雪上留着一串动物的足迹。最多的是野兔的脚印,这任谁都能立马辨认出来。前面横向排列着两个大的脚印,后面纵向排列着两个小的,看起来就像英文字母里的‘T’一样。”
“狐狸的脚印和狗的不同。狐狸走路的时候还会把积雪往后踢开,就像穿惯了高跟鞋走路的女人一样,总在一条直线上走。狐狸还真是时髦呀!”
“老鼠的脚印简直就像邮票的线孔一样,小且整齐。”
山之人
在第二篇《山之人》里,光太郎描绘了一群对生活总是很有信心的人们,这里的文明程度虽然较为落后,但人们没有沾染上那种三心二意的轻浮风气,而是保持着生而为人最初的质朴:
(高村光太郎居住的山中小屋)“村民们知道以后,协力把工棚的柱子和横梁一根根扛在肩上,从约一里远的地方搬了过来,再把它们重新组装成原来的样子。我们又粉刷毛坯墙,把杉树皮盖在房顶上,在外面掘井——总算是建好了一间能住人的小屋。我一个素未谋面的疏散者,村民们也能这样齐心协力地帮助我,还对我说‘村子会负责养活你的,就在这儿安心待着吧’。”
(高村光太郎山居留影)“村里的人们知道我住在这里以后都很担心,总是踏雪来看我。有时带着米,有时带着萝卜、土豆,有时准备了许多咸菜,让小孩子带过来。孩子们说‘先生,这个给您’的时候语速很快,一开始我总听不明白。”
岩手雪景(《小森林》剧照)“从夏天到秋天的这段时间,人们起得都很早,劳作也十分辛苦,因此,午饭后的一小时,大家都用来睡午觉。每天的这个时候,无论去哪户人家,家里都没有一点人声。田野也睡着了,山也睡着了。”
山之春
在《山之春》里,光太郎看到当地的春花烂漫,想起之前在意大利留学的时光,“若忆帕多瓦,旧日追忆在心头,满目唯梨花”,当然,更醉心于眼前岩手县的氤氲山景:
“远远望去,山影重叠,春霞像是大和绘中的画境一般,将山麓晕染开来。不知为何,我觉得这时的群山像是摆在怀纸上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面包。坐在荒原中的一棵枯树下,我一边凝视着这景色,一边想着‘这块大面包看起来真好吃啊’。”
山之秋
《山之秋》,光太郎感叹“不知何时带着人气的稻香已消失了,现在感受到的是吹来的山风”,文章娓娓道来的口气就像在和小孩子说话,仿佛就像《小森林》的拍摄脚本。
“旧历盂兰盆节过了以后,山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草木大多停止生长,开始专心培育种子。地里的番茄、茄子、扁豆已经长成,红豆和大豆也都长大了;暑伏天种下的萝卜已经生根发芽,白菜、卷心菜也差不多开始结球;过了二次花期的土豆长得更大了些,周围还不断有小土豆长出来;南瓜、西瓜、金瓜等也都堂堂正正地露出了可爱的小脑袋。后山上,白色的野百合零星开放,十分惹人注目,等到它们开始散发芳香的时候,就该是栗子登场了。”
“秋天的时候,树上结满了栗子,怎么摘都摘不完,而且十分美味。我的小屋坐落在山口村深处,被一片栗树林包围着。到了九月末的时候,就差不多得开始采摘栗子了。早上,我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从门口走出去,就能看见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掉下来的栗子。潮湿的地上四处散落着黑色和褐色的栗子,两种颜色互相交织,给人一种高雅的感受。捡的过程中也不断有栗子从树上掉落,砸在我的屋顶上,那声音出人意料的大。”
“泡澡的时候,浴缸里也盛满了月光;走到外边的原野上,身披银纱的芒草穗正如波浪般起伏着。这种时候睡觉的话就太可惜了。因此,我总是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在无人的山野里散步直到深夜。回到小屋后,我就切切西瓜、剥剥栗子、吃吃芋头。在这种美丽的夜晚,有一两次,我也曾邂逅过非常美丽的野狐。这以后不久,红叶开始慢慢掉落,月亮也由圆转缺,就该到蘑菇盛行的时节了。”
写到《陆奥的音讯》这篇的时候,光太郎身体已经有些抱恙,还是坚持每晚写作,记录下了夜晚繁星的美景。
“可能因为山里的空气比较澄净,我们也能够清晰地看见夜空中的盛景。一等星简直大得让人有点害怕。抬头仰望着星座,比如冬天的猎户座、夏天的天蝎座,就好像正在近距离看着一个从天空中垂吊下来的,正熊熊燃烧着的物体似的。即使是像木星这样的行星,每当它们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时,我总感到十分惊讶,真的觉得和在东京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月亮。行星的倒影映照在小屋前水田的水波中,四周就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我感觉星光仿佛也洒在了我的心口。”
“有时候半夜起来解手,就忍不住一直凝望着遥远的夜空,连身上的寒冷也浑然不觉。就算只是为了看看这超乎自然的美丽景象,我也愿意一直在这山间小屋里住下去。能够尽情欣赏这无与伦比的美景,我总是满怀感激。就算我只剩下十年、二十年的寿命,只要我还活着,就想要享受这大自然带给我的喜悦。”
在《开垦》这篇里,他写下“仅仅是开垦种土豆的田地,就让我的右手上长了三个血疱”,而繁重的农活之外,他还有一些自己的哲思,看起来倒是很符合现代年轻人的态度:
“要是放在农村的话,劳动和过度消耗体力就是画等号的……这样的想法,简直太荒谬了! 我们当然应该在合理保持体力的前提下,去做一些必需的工作。一味地扩大计划,过度消耗身体机能,到最后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承受这些辛苦,从而变得绝望,想要毁灭一切。我始终认为,一开始做某件事时,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减少一点工作量的为好。”
和自己、和山野、和时间独处
小清新里的大喜悦
光太郎的小屋坐落在近山一带,离最近的村子有四百多米,虽然也常有村民们拜访,但更多时候,他一个人种植,除草,施肥,收割。他自己做菜,自己煮茶,一个人享用,偶尔有友人从东京来,他们就像过去一样畅谈,等着山间的风带来下一个季节的消息。这样的生活有多美?它几乎是每个文艺青年的梦想。
《山之四季》的字里行间,有一种罕见的平和安静,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们翻开它,就好像随着光太郎温柔的笔触在山间旅行。
他带着你走在岩手县干净的田地里,吸吐清新的空气,对路过的村民们恭敬地行礼,观看阳光下竞相开放的花草。
走着走着,你会发现这山间的有趣,风轻、云淡,胸中满溢着大自然的香气。春夏秋冬又一春,山野间有趣的是风是云,是鸟群,还有乡野之人。
等我老了,我也要过这样的生活,在云淡风轻里隐去一生。
高村光太郎在山居期间镂刻于木板墙壁的“光”字 《山之四季》内封上的“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