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之乐
上午十点,闹钟依约响起。悠扬的乐声弥漫了整间屋子,钻入耳膜,在混沌的大脑中横冲直撞。
如何迅速把最爱的旋律变成最讨厌的玩意儿?把它设为起床铃声。诚不我欺也。
任闹钟如何尽职尽责地呼唤,我的大脑都只有一个回答:不不不不不不不……
我用仅存的理智顽强地挣脱开眼睑的束缚,往床头挪了挪,又越过枕头往上蹭了蹭,感觉自己像一条拼尽全力翻身的咸鱼。
天光大亮。小小的屋子盈满柔和的光线,从醉醺醺的床铺到一本正经的衣柜。与衣柜相对而视的,是一张整洁得不像话的书桌,暴露出它的主人鲜少读书的秘密。
呀,下雪了!
小小的窗子外面,洁白的小精灵们,一粒粒打着旋儿飘然而下,在不大的画框中绘出一幅《晴雪图》。
与窗子隔着一棵大树对着的,是一栋居民楼的侧墙。没有一扇窗户的整面灰白的墙上,爬山虎的藤蔓交错虬结,从墙根一直到楼顶,可见当年之茂盛,可惜现在只剩下干枯的枝蔓死死扒在墙面上,混在冬日蔫了吧唧的秃枝中,假装蛰伏。
我曾以为那确实是蛰伏,于是便这么期待着,期待着,春天来了,整个旺盛而热烈的夏天过去了,窗前的树落下第一片黄叶的时候,它还是没有重新绿起来。我有些失落地趴在窗前想,哼,大骗子。
雪还在无声地下着,令人不禁有些好奇:这些小精灵们,如何做到如此极致轻盈?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调动了脑子里几乎所有的知识,想着,也许与其六角的结构有关系,又或许,是因为空气阻力与物体表面积的微妙关系……不得不说,用烦人的科学去解释如此美好的事物,总是有些煞风景的。
忽然想起历史上那个著名的笑话,“撒盐纷纷差可拟”。那是在一个烦人的长辈出了一道无聊的题之后,两个后辈所做出的两个回答中的一个。让这句话成为笑柄的,是才女谢道韫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其境界之差,岂止云泥之别。后来,我常常想起这两句话,有意思的是,我更经常咂摸的,是前者。
虽然身处燕山脚下,但我从未见过那种“大如席”的雪花,“片片吹落轩辕门”的情景,想来是蛮爽的,却怎么也不真切。无论是南方小城的湿雪,还是北方都市的干雪,都是一粒粒、一小片一小片的。看上去,“撒盐”的比喻无疑更为恰当。才女的想象力将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浪漫的心性赋予了雪粒,让它们仿佛拥有了天使光环,在空中轻舞,比肩春日漫天的柳絮。这看起来很美,但我接受了多年科学熏陶的大脑还是坚持认为雪粒与盐粒更像。更何况,柳絮要多烦人有多烦人,谁吸谁知道。
再说了,撒盐怎么就不美了?菜之将熟,撒盐是也。同食物的美味联系在一起,要多美有多美,不是吗?
说起来,又到吃饭的点儿了,今儿得出门买菜。
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为地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绒。我小心地拉开了一点窗户,伸出一根手指头探了探——嘶,冻死宝宝了。转身乖乖套上毛衣,钻进厚实得跟帐篷似的棉衣里,兜上可以把脸全遮起来的帽子,跟一只打气不足的皮球似的,颠颠簸簸滚出了家门。
下雪的乐趣,除了堆雪人之外,要数踩雪地。一边在四级大风中哆哆嗦嗦,一边搓着手,在滑溜的雪地上一脚一脚认认真真地踩下一个个完整的脚印,回头一看,单元楼门已经在一百米开外了,从黑洞洞的门口延伸过来的,是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宛若一串随风摇动的风铃。
清脆的铃声去哪里了?大概是被蓬松的雪绒给吃掉了吧。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高高地跳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在雪地上,留下两个并列的深脚印。之后经过这里的人可能不会知道,留下这两个脚印的人,差点摔个狗啃泥,多亏了祖传的矮墩身高,才得以勉强保持平衡,保住两颗大门牙。
买菜回来已近正午,松软的雪地被行人一遍遍地踏过,几乎磨平了。高个子和小矮子,小胖墩儿和小瘦子,依次交错走过这段路,留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脚印,有的歪歪斜斜,有的正直朝前,脚印主人的性格似乎也印在了雪地上。
一个脚印引起了我的注意。倒不是因为它有多特别,只是在一路杂乱的脚印中,它特别清晰而已。鞋底花纹为点状,呈波浪状分布。我伸出脚踩了个脚印跟它比了比,比我的脚印长大约4厘米。一双40码的鞋啊,那就是高个子成年女性或者矮个子成年男性咯。
忍不住夸赞了一番自己神探般的智商。
又走了一段路,我发现有一个新鲜的小脚印,总是出现在那个脚印周围。波浪状花纹,跟我的鞋一般大,但是浅一点;而且与大脚印不同的是,这些小脚印杂乱无章,什么方向都有——男童,嗯。
再次忍不住夸赞了一番自己神探般的智商。
走着走着,我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正举起手机拍照,他面前三米外正是一个站得歪歪斜斜的男孩子。
那个男人一抬脚,我看见他的脚印——点状花纹,呈波浪状分布。
呃……神探千虑,必有一失。无妨,无妨。
转念一想,没搞错啊——比我的鞋长4厘米,应该是44码而不是40码。那就是一米八五成年男性没错了。
嗯,依然是帅气的神探!
说起神探,前几天刚看完《雪人》。小说塑造了一个丧丧的警察亨利,他前女友的现男友马地亚,是一个每年初雪天都要杀一个出轨女性的连环杀手。
初雪天啊,这种听起来就很美的日子,怎么有人忍心用鲜血来玷污啊……而且,可以留下清晰脚印的雪地,和人迹罕至不会被围观人群破坏现场的森林,哪一样都像是大忌。这得是多弱智的罪犯啊。毋宁说,可能是挪威的警察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在面对大案时显得有些弱智。这要是在天朝,分分钟性别身高体重行为特点,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像本神探一样,哼。
初雪天,还是更适合读书。
其实不论什么日子,都更适合读书。嘲笑一下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是如何弱智,再夸赞一番自己神探般的智商——多好!
让人忍不住还想再多活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