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光头大哥进屋后他爹已经睡着了,好像是怕老头出事儿,他还把手放在老头儿鼻子处试探了一下,见他爹还有呼吸才疏了一口气。转身儿光头大哥出门抱了一捆柴火回来,然后就开始叮叮当当做饭。说是做饭,每天也不过就白菜豆角茄子土豆轮换着吃,苞米碴子是每顿不变的,偶尔做一次米饭已经是人间美味,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只吃包米康的狗。今天光头大哥做的饭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开锅那一瞬间,光头大哥的脸色竟然一变再变,从最初的震惊到疑惑到了悟到自责,竟然比京剧变脸还五花八门,看着他战战悠悠端出腾在大铁锅里的包米碴子,我也随即了然,原来这哥们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竟然用塑料盆的碴子,端出来盆已经融化了半边,就像融化的蜡烛,堆堆叠叠。眼看锅里边炖的菜是不能吃了,他只能给自己和他爹一人盛了一碗苞米碴子。事情发展至此我都没有什么意见,即使光头大哥你和你爹吃的苞米碴子里估计有塑料这事我都可以不说话,但千不该万不该是光头大哥你怕浪费了食量,竟然把流进塑料的菜给我吃,塑料是什么,一种可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啊,吃进去会对人体多少个器官造成长久的影响,会对人体多少个神经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假如这些你都不知道,但就问你知不知道这最基本的物理感官也就是味道也忒不好了,怎么让小爷我下咽!唉,小爷其实是没有的,这里只有炕上光头他爹,一枚老爷爷......
夜来了,光头大哥家一灯如豆,其实说如豆有一些夸张了,光头大哥家15瓦的电灯泡虽然发出的光昏黄了些,但比那如豆的灯还是亮堂很多,整个屋子在这15瓦电灯泡的照耀下,泛黄的就像旧报纸,虽然墙上糊的也是旧报纸,但墙上那个已经不能算泛黄了,应该说是透着一种经过岁月打磨的黑亮。
屯子里的夜总是相似,这夏日的夜无非是草甸子上传来的蛙鸣,墙根底下传来的蟋蟀叫声,再加上“东邦”“西邦”“贵邦”那些个自以为是、眼高于天的家伙传来的噪声。有钱人家在看电视,没钱人家也在看电视,无非一个大一个小而已,没甚稀奇。可今晚光头大哥家15瓦的灯泡一亮,到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邻居,说是邻居,想到的应该都是“睦邻友好”、“远亲不如近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类的词藻,但光头大哥家的邻居不一样,听二黑说他家的邻居看见他都绕路走,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归根结底因为怕借钱。据说光头大哥借钱那架势就跟貔貅似的,有进无出,借了不还,再借艰难。这邻居第一次借了你一百,第二次借了你一百,可这第三次就难喽,事不过三嘛。
不说这光头大哥把十里八村借遍了到底欠了多少钱,就单说今晚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第一个进门的是光头他最亲的亲戚,他三叔,他三叔跟他爸乍一看没什么区别,都是干干瘦瘦的老头,不过一个摊在炕上,一个还在吧唧吧唧抽旱烟。他三叔猛裹了一口旱烟,然后吐出来的就好似云雾,而那昏黄的灯就好以天上的玉盘,这景儿配上他三叔这一吸一吐的架势,就有了点气拔山兮的气势,好似他三叔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吸了一会烟,他三叔才开口:“三子啊,老孟太太啥时候过来啊?”说完抬头看了眼电视上边那个石英钟,那个钟早都不动了,许是坏了,也许是没电池了,总之它一直停在7点52分,一动不动。见钟不动,他三叔就瞟向了光头,光头就是三子,于是他赶忙回答:“三叔,说是八点九分才是请神的时候,现在刚放完新闻联播,还没到八点呢,应该快了”。
光头话音刚落,外屋就有掀门帘的声音,接着他三婶连着他堂兄媳妇一起进来了,光头一看他三婶来了,赶紧推了推旁边的凳子,让他三婶和嫂子坐,他三婶想也没想就绕过还站在门口抽旱烟的丈夫,进屋坐了下来,他嫂子也顺势坐在他三婶旁。他三婶是个急性子,开口就问:“老孟太太啥时候过来?”,这第一句话跟他三叔问的一模一样,但还没等光头用一模一样的话来回答,他三婶就又问:“给人家的钱你准备好了没,别到时候人到了场子,没钱给,臊得慌”,光头微阖的嘴刚要张开说话,他婶子第三句话就来了:“这也就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别到时候你爹没好,你又跑老孟太太家闹。”说完她又自顾自的说下去,就像机关炮一样,突突突突一直不停歇,直到屋里陆陆续续来了老张太太、王四媳妇、李大姑娘等一系列名角,她婶子才微微招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