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房

当我偶尔路过虹桥路到吴中路之间总长约500米的虹梅路时，特别是在白天和黑夜交替的傍晚，看着路两边的商店打开的各种色彩艳丽的广告灯光和橱窗内布置精美的人群，还有穿着时尚的女人们溜着狗，人们脸上有种西方大街上常见的世无争和富足的表情，无忧无虑，充满生活的色彩和人间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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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我也会无意中放慢脚步去品味和欣赏周围的一切，尽情感受这生活的气息，一种风情万种的情怀会油然地从内心升起，此时突然感叹这是多么美好的情调啊！为什么不天天去拥有它，甚至有次当我正沉浸在这一情绪时，似乎从梦中般突然迎面走来二个有说有笑、打扮时尚、有瀑布般发型和充满魅力的法国中年女人，加上从餐厅和面包店里飘来的香味，你会发现这条大道真是色香味俱全，包罗万象，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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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真是一条风情万种的大街，它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而它在上海的格调中又显得如此独特，有既属于上海又不属于上海的一面。整体上上海的格调是冰冷的，而这条街却是温暖甚至热情的，如果住在此街上，它也许会多少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和性格，总之它对我就是梦中的街道，即使偶尔回想起来也有美好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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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绪偶尔也会穿越二十多年的光阴回到1995年，当时的这段虹梅路破烂不堪，地上坑坑洼洼，那天又刚下过雨，路面情况几乎等同于乡村的小路，而飞驶过去的汽车轮子带起了泥水溅了我一身，我当时一手提着我赚到的第一桶金，另一只手拿着把雨伞，底气十足地迈着脚步，根本顾不上这些泥水和糟糕的路面，只是东张西望地从正在建造中的楼房中寻找我的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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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眼前一亮，像迎面撞上一个气质美女一样，发现了路边一个来自海外开发商开发的楼盘，它是上海最早的一批商品房之一，这和我过去看到的不是旧上海留下的万国建筑（解放后造的、千篇一律、色彩单一的廉价工人新村）完全不同，它洋气精致，充满艺术气息，想一想95年的上海滩根本没有今天看到的这些漂亮的商品公寓，（除了古北新区为外商造的几幢公寓楼），想一下我居住公寓也居然可以是艺术的，那既是对艺术多么的浪费却又是有多么的有征服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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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从改革开放的1979年到1995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政府很晚才取消福利分房，所有人都等着企业分房，而绝大多数分不到房的人只能二代和三代同堂，不仅当时的商品公寓稀少，人们压根没有现在的意识去用自己的钱去买房，更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钱，只有那些富有的海外同胞和外籍人士是例外。

我发现的这个楼盘不仅外观洋气，房形也相当好，居然是40平米的客厅，这在当时闻所未闻，而且带有弧形的阳台，拥有主卫和客卫二个卫生间，主卧同样配有阳台，这完全颠覆了我过去对公寓的认知，足足有一百平米，我几乎没有思索或装个样子和售楼小姐谈谈价格什么的，像个土豪立马和售楼小姐确定了一套三楼的多层公寓。上海人历史上总是偏爱三楼的，一楼二楼潮湿而五楼六楼太高，总之我用了最少的时间确定了一生的大买卖，看着建造中的房子，想象一种充满诱惑的小资生活方式，好象这就是我一生的唯一梦想，突然想到金钱真的伟大和神奇，它居然可以改变我，今天我才意识到当时一个关系到国人的新时代已经悄悄来临，即它终结了国家的福利分房政策。当以市场化为特征的商品房来到时，我们所有的生活和行为方式，价值观永远地改变了，它甚至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婚姻关系，从95年到2000的5年中，整个房价没有涨过，只能随着人们收入的积累和意识的转变，房价从2000年开始才爬升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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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商交房后，我匆匆地装修完，站在主卧的阳台上望着鲜花盛开的花园和满天的星星（当时虹桥的灯光污染远不如今天），看着行走在小区里来自台湾、韩国、日本、香港和大陆打扮精致的住户，同时假装自己是个吃货去街上香港人开的茶餐厅，去同一条街上充满外国商品的城市超市，混在老外堆里欣赏着那些个我们国人不吃的奶酪，色拉和洋酒，甚至去附近的宠物店买了一条宠物狗，装模作样学学女人们溜溜狗。小区的网球场上总有我的身影，甚至遇到陌生人也学着像个绅士主动打招呼，似乎大家亲如一家，还邀请朋友们来住上一晚，用自己烧的中式西餐招待大家，顺便炫耀下进口的烤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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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烤箱在国人的家庭应该仍然是罕见的，每晚在宽大客厅里开着低垂的可调光的吊灯，在暗暗的灯光下坐在宽大的皮沙发上听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完全沉浸在它的旋律里不能自拔。夜幕降临后在小区和附近散散歩，白天在附近的咖啡厅喝上一杯咖啡，并模仿着别人加奶加糖，同时也注重了自己的仪表，总之我学这一切很快很快，在环境中改变自己，一切按标准的中产阶级行事说话。这一切也颠覆了我以往所有的生活经验，感觉到了生活的美好，似乎以往吃的苦全部值得，而它此时此刻已升华成为一种甘甜从内心油然而生，总之我从一个世界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梦想也已经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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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30多岁，生活给了我一切，我还渴望生活的什么呢？可也不知什么原因我仅仅在这种状态下驻足了一年不到，我就将房子让给了亲人居住，然后离开我梦中的房子和街道，我在街上喝了最后一杯咖啡，在港式茶餐厅吃了最后一次饭，月光下最后一次散步，把才养了一个月的狗送了人。

我又上路了，总之我来了、体验了、走了，不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精神，我寻着我的浮士德感性之魂来到虹梅路，我又带着我的浮士德理性之魂离去，生命如此诱惑，感官的享乐如此迷人，无形的精神也同样召唤我，理性之光唯有通过感官之约到来，它们都铸造我们人性和神性的双重人格，正像一只天平的秤坨在人生的天平上左右移动，重要的不是生命承载的重量而是平衡，并感觉到生命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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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隐隐传来了崇高的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对我而言它召唤着一个新的世界和一个未知的未来，我总喜欢爬涉的感觉和不确定的未来，所有的安稳让我不安，也许世界和我总是在互动和追逐中彼此妥协、试探、调整以达到平衡，也许是潜意识里流动着的音乐启发了我，我要去追随大师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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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过去了，今天对艺术的追求又推动和启发我踏上了新的征程，我总是跟随着伟大音乐家的精神轨迹去寻找和创造我的世界，寻找安顿我灵魂的家园。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不是孤苦伶仃的人，甚至是幸运的并且从事着赋有伟大意义的事。让我引用罗素的话结尾：“人的真实生活不在于吃饭穿衣，而在于艺术、思想和爱。”

离开的那天，我最后望了一眼虹梅路和它宛如长河的落日，别了虹梅路，别了中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