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
在辽北平原,有个叫六家子的小村庄,我在那里出生并长大。村庄西是一大片盐碱地,夏天长满了野草。再往西,有条河,叫西马莲河。河的西岸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穿过树林往西走,还有一个村庄,叫林家。一条河隔开两个村庄,我们习惯上都不管林家叫林家,而是叫河西。我大姑家就住在河西,于是,小的时候,河西在我心里就显得无比亲近,令人向往。
小时候每次去大姑家串门,都必须要经过那条河。我常常是和姐姐结伴同行。如果是夏天,要淌水过去。河水并不很深,清澈见底,河底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子儿。我们在河岸就把鞋脱下来拎在手上,把裤管高高挽起。河岸铺满细密的白沙,光着脚踩在上面,软软的,让人心里发痒。脚刚趟进河里感觉有点凉,会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过一会儿就不觉得了。河水刚好齐小腿深,舒缓地流淌,我和姐姐悠闲地在河水中淌过,心也仿佛随着河水变得清澈起来。冬天,西马莲河结了厚厚的冰。我胆子小,不敢在冰面上走,再去大姑家,姐姐就先走上冰面站好,我蹲在姐姐身后,拽着姐姐的后衣襟,姐姐往前走,我的双脚就在冰面上随着往前滑,就这样拖着我过河。现在想来,那场景真是滑稽。
有一次放暑假,我和弟弟骑自行车去大姑家还钱。推着车淌过河,过了小树林,骑上车往大姑家走,进了村子,经过一户殷姓人家的大门口,这家有个老太太,是个疯子,人们都叫她殷疯子。我们到这家大门口时,刚好殷疯子披头散发从院子里出来,看到我和弟弟,眼睛直勾勾、恶狠狠地瞪着我们直奔过来。不知为什么,她家门前的小胡同横着一道树枝夹成的矮墙,要扛着自行车才能过去。我和弟弟当时都吓坏了,哪里还顾得上自行车,我俩扔下自行车跨过矮墙撒腿就往大姑家跑。进了大姑家院门,大姑在屋里看到我们迎了出来,我脸色惨白,一脸惊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姑大姑,殷疯子,殷疯子要打我们”。大姑笑了,说其实她从来不打人。我和弟弟这才忽地记起还有一个兜子挂在自行车把上,兜里有要还给大姑家的钱,要是钱丢了可怎么得了!大姑赶紧打发人去把自行车取了回来,幸好,钱和自行车都安然无恙。
还有一次去大姑家,忘了是和谁一起去的了,晚上大姑给包的饺子。刚吃了几个,不知为啥我把筷子放下了。大姑父以为我不吃了,就说小冬你怎么才吃恁点儿啊,吃饱了吗?再吃点。其实我没有吃完,也根本没吃饱,但大姑父这一说,我却不好意思了,忙红着脸说吃饱了吃饱了。结果,那顿饭我只吃了个半饱。今天每每回想起来,我都忍不住想笑,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腼腆呢,要是换做今天,说什么我也得吃饱呀。
那时大姑家养羊,养了很多年。无论冬夏,每次去大姑家,大姑父都是去甸子上放羊了,要晚饭时才能回。大姑父身材瘦小,话语不多,耳朵有点背,心地朴实善良。每次大姑父回来,进屋看到我们,疲惫的脸上都会露出温暖的笑容。大姑高高的,瘦瘦的,文静贤淑,说话轻声细语,举止言谈宛如大家闺秀。每次我们去了,大姑的眼神中都会流露出欣喜。
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孩子已长大成人,历经风霜,年过半百。我的父母已经过世,大姑大姑父都还健在。横亘在两个村庄之间的西马莲河依然日夜流淌,河边的盐碱地早已被开垦,河对岸那片曾经茂密的树林,在岁月的流逝中销声匿迹了。那些树,不知哪一根做了哪家的房梁,不知哪一枝温热了哪家的炕头儿。
留不住的岁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