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四）

7

把樽刻苦泪

饮杯铭心恨

你构你的愿景

我思我的梦境

一样的心

一样的情

当晚霞染红了天空的时候，你起身，好像随着身体的惯性在驱动，不想不停留，走着走着。我在后面只是默默地跟着，一直看着你的脚跟，看着你交替的双腿。整座校园是从山腰一直铺到山顶，你行走时弯曲的腰，似乎承担着千钧重力，时而又很灵巧活泼。不一会儿，我们都开始喘息，喘息声中，我感觉不到有季节的概念。有时候是在一条笔直道路上漫行，两边林立着泛黄的银杏，一眼望去，是两排金色的线条，在不时的微风中摇曳着、波动着。你脚底踩着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被踩过的黄叶，干了的成粉末状，俨然黄土铺路，湿了的印下了鞋底的花纹，形状各异，每一片叶子上的花纹都不同，不觉得想起了卢沟桥上的狮子，神色各异。美，是平凡的，平凡到充斥于每一个角落里，俯仰之间，举手投足之际，都是美的结晶。而你的每一个毛孔时刻都是张开着的，能最快地感知随身划过的美丽：不必说漫山的山茶花的壮美，也不用说巍峨高山的雄壮，单是微小的蚂蚁，你都能从中发现它们行走曲线的可爱，还有随便捡起一片树叶上的渐变色彩，投一个石子在河中，水面荡起的涟漪，飘向远方。

早晨吃的芝麻糊糊，是你为数不多的所爱食物之一。黑色粘稠，对于我来说，有点难以下咽，再加上糖分的作用，我是直着嗓子咽下去的。而你，却是像品茶一样，舀一勺，放入口中，含一会，然后慢慢地下咽，细细地品味着其中多种滋味。你说不只是甜，还有咸，是耕种的人流淌下来浸入芝麻里面的咸味；还有暖味，接受了那么多光照，宛如被子被晒之时的温暖味道；还有苦，脆弱的芝麻在整个生长过程中经历多少风吹雨打，忍受了多少看着手足一个个倒下最终只剩下自己的酸楚：而所有的味道合在一起，就是一个香味，奇香无比，吃了一碗，就觉得周身环绕着馥郁清芳。

走了不远，我们就开始喘气出汗，找了一块平整的空地坐了下来，我们大口的呼吸的空气，泛若是到了空气稀薄的青藏高原，此时不会想着要可持续发展，把新鲜美好的空气留给子孙后代，只是饕餮一般大口地吞噬着清晰可口的气息。

我递给你一块纸巾，你摆摆手，不想要，你更希望体验汗水流淌的感觉，希望体验汗水从脸上慢慢蒸发掉的过程。等我们平息下来，你想要下五子棋。你随手捡起了一根枯枝，横横竖竖地画了一个棋盘，然后把枯枝折成小段当作棋子，我呢，就捡一些散落的叶子做棋子。总记得一些国画里面，一棵树下，两个高人在下围棋，我觉得画家在绘画创作的过程中，他们所想的棋盘和棋子估计和我们现在使用的材料是一样的。我本来五子棋水平还不错，就没太在意，想不到你倒是隐藏的高手，不显山不露水的，该出手的时候毫不留情，步步紧逼，差一步，就让你先得了。临到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你拿着段树枝，凝思很久，时不时用树枝挠一下后脑勺，扎起来的头发，有一些被挠得散落了下来，微风习习，发丝在飘动着。

到底是谁输谁赢，我已经全然记不清了，也不在乎结果是什么，下棋的过程却是浮动在眼前，每一次看见类似棋盘形状的东西，这段记忆总是不自觉地联想起来。

我们走到了校园最高处，走到了山顶。

这是一大块平地，有一幢楼，一大片石榴树，到底有没有结石榴，或者石榴有没有成熟，没有了记忆，我只记得我爬到树上去摘石榴，你在下面指挥着，告诉我哪边有大石榴，我取下来放进兜里，兜都装满了，就咬着一个，手里拿着两个跳下树来。你选了一个最大的石榴，先用嘴咬了一大口，吐掉皮，然后用手一点点剥开。说实话，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这方法倒是方便快捷。你掰了一半递给我，我接的时候分明看到你的嘴上糊了一圈淡红色石榴皮汁，我没忍住，大笑了起来，你快速地眨着眼睛，噗嗤一下也笑了出来。石榴籽还是白色的，咬在嘴里，涩涩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可是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一颗，两颗，三颗，最后全都吃完。你把吐出来的籽，用树枝撅了一个小洞，全都埋了，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想了一会，释然一笑。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种石榴，种石榴，最后长成满山的石榴，一筐送给太阳，一筐送给大海，一筐送给我自己。

这才三筐，剩下还很多呢？

留在树上，送给花鸟虫兽。

8

褚天，快看，好美的晚霞！

我顺着你的手指望向天边，晚霞似火，引燃了半边天。远处的河水也映成了红色，和天接在了一起。秋水共长天一色！

在你的眼里，这是天女在散花，把红花洒下人间，赐予大地上的万物生灵以好运。那仙女散花的同时，还舞弄着身姿，好似在河水舞蹈着。她舞动着长袖，长袖的波动渐渐地传向天边，一股接着一股，不知疲倦。你掂起了脚尖，转动着身体，抖动着胳膊。你想象的天女此刻犹如附在了你的身上，在河水上舞动着。山顶不在是山顶，是一个偌大的舞台，那些成片的石榴树，那些跳动的松鼠，那些略过天际的飞鸟，那些眼前浮动的小虫，还有被你的举动惊诧到的我，都是你的观众。在你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了周围的一切，只是眼前一直在舞动脚步的美丽倩影，你跟随那个影子，模仿着她的动作，把只是在你脑海里面的最美的舞姿，呈现给整个世界。

我们每一个人从来都是伴随着诗情而生长的，诗情是伴随着感性而存。当我们执着于成熟，我们强制自己变得理性，压抑着我们天生的感性，渐渐地我们的诗情开始消退，以前触动我们手舞足蹈的东西开始变得黯淡无光，我们再也看不见；以前让我们欣喜若狂的美好，当传射到理性的镜面上，直接反射回来，再也不能进入我们的心底。到底我们是变得成熟了，还是失去了对生活美好的敏感？我们有时为了寻找那埋藏在心底很久的快感，不惜跨越千山万水，甚至攀山越岭，最后到达了我们认为可以触发心底情感的地方时候，才发现我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感动，或者和我们在平时身边看到东西的感触没什么区别。悟道的人，认为一切在乎心。无论在哪里，只要心里面有，就可以处变不惊。看看多少想要通过隐居来平息内心的嘈杂的人，其实不用跑那么远，只要内心平静安详，到处都是美景。

我也是压抑自己感性很久的人，而霞却不然，她会感触到这美丽而宏大的晚霞，而我只是当作再普通不过的每一天日落时候的场景。对于霞的起舞，我刚开始感到惊讶，似乎想要笑出来；渐渐地，我想要流出眼泪，那一种纯然的美，深深地感动着我，我那封尘已久的触感和内心的启发性，似乎有所触动。

灼热燃起的激情一刹那化作翩翩烟花，冷却得无任何复着的觊觎；

归综了结的记忆一瞬间幻作跹跹昙影，散落得满目疮痍。

子规子规，啼叫唤起流年往昔。

带尘的风，掺土的雨，返璞的真趣无以复比。

一遍遍，一声声，揭谛揭谛，莫不如洒家挥衣，拭尘归遗。

真实不虚亦不自欺！

此刻我不在拥有她，我也拥有不了她，她只属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