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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

2023-08-28  本文已影响0人  横眉冷对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独自落寞地走在河边,心中的忧伤几乎要溢出来。周围的草木石头也似乎都沾染上了忧郁,使得这个冬天更加肃杀。

让我为之憔悴的是一个女子,是一个虽然还活在世上但我再也无法联系上的女子,是一个我为了能再次听到她说话、收到她发来的消息而甘愿付出任何代价的女子。然而这个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思念。

昨晚是跨年夜,远处的鞭炮声于我只是增添了孤寂。父母离异后我跟着父亲住,近期父亲在奶奶家照顾瘫痪在床的奶奶,我只得自己一个人跨年。孤寂之中我突然想起了她。此刻她正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施展她那不成熟的厨艺?还是正和父母围坐在饭桌前品酒?想着想着,我那不大的房间像是被猛地拉宽拉高了一样,一下子变得那样空阔,空气中的死寂也让我害怕。我的心剧烈收缩着,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我赶忙打开了电视,让房间里充斥着电视的声音,似乎这样我就不是独自一人了。我昨晚看电视看到很晚。

今天早上醒来,空屋子里的空气挤压着我,几乎要将我窒息。我匆忙走出家门,来到傍河的一个公园透透气。宽阔的河面上偶尔有几只白色的水鸟,姿态优雅,在水上忽高忽低地滑翔着。我有些嫉妒那些结伴而飞的水鸟。今天是元旦,公园里人多一些,三三两两地走着,放眼望去没有像我这样一个人的。我特意避开人群,为的是不让别人来打扰我的思绪,我好静静地捋一下往事,同时也是舔舐自己的伤口。

走在河边木栈道上,往日的回忆纷至沓来,我想起半年前还曾在此思索和她的未来,并得出了“不是非她不可”的结论。难道我有错吗?反思和她一次次的冲突,我觉得自己唯一的不该只是采取冷战这种方式。我应直接向她表明不满,虽然这可能会引发争吵。至于她的公主脾气是一定要改的,感情里两个人是平等的,不能只让我包容她。另外我们家庭背景差距太大了,地位上我们就不平等,而且结了婚还要被她父母这两个太上皇管着,我是绝对受不了这份憋屈的。在现代进步思想洗礼下成长起来的我信奉人与人生而平等的观念,认为感情中两个人要相互包容、相互尊重、尽可能地对等付出。可偏偏我和她平等不了,所以分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结论是这样的,我也知道她的决绝对我们两个人都好,否则只是相互折磨。然而在元旦这个喜庆的日子,我心中却有一种遏制不住的强烈愿望,仿佛挣脱了锁链的猛兽一样扰乱着我的心神,狂暴地要求获得满足。这愿望就是把她找回来。她只需再给我发一条消息那头猛兽就会安静下来,她那美妙的声音能把我从现在这样悲惨的境地中解救出来,我会像从地狱迈入天堂那样幸福。可根据我对她的了解,现实是,这种愿望只不过是幻想。

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难道是我错了吗?”我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给我和她牵线的月老是一个游戏软件,叫《玩吧》,里面有五子棋、狼人杀之类的小游戏。在那个关键的下午,我头一次玩狼人杀。说来也巧,我玩狼人杀只是为了解决我的怯场问题,要在平时以我孤僻的性格绝想不到玩这个游戏。更巧的是,她也是第一次玩狼人杀,而就在我们第一次玩的时候相遇了。这一切仿佛造物主故意安排好的一样,可以看出他安排得很仓促,所以才会有这样多的巧合。我想他大概有许多事要忙吧。

那天下午快吃晚饭时,突然一种清澈纯净的东西流进了我的耳朵,随后流进了我内心深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声音好比烧红的烙铁,从此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又好比雨后甜润清新的空气,净化了我的灵魂。像这样空灵又纤尘不染的声音,即使是仙女的美妙嗓音也不过如此吧。

我很快不抱太大希望私聊了她,以往这类招呼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这次我竟收到了回复。又玩了两局我就去吃饭了,我后悔跟大家告辞的时候声音显得底气不足。估计她不会再理我了吧?我悲观地想。

第二天上午我在游戏软件上找她聊天,令我欣喜的是她又回复我了,随后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聊着聊着我不知不觉中矮了下去,因为我得知她比自己大四岁,家在北京,本硕都是名校毕业,在父亲公司里做珠宝设计师已经五年了。反观自己——家住小县城,学校是双非,对未来从事什么工作还拿不定主意,也不指望毕业后能挣很多钱。对于以后能不能继续和她聊天我已不抱希望。

可当我晚上邀请她玩五子棋时她竟然答应了,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玩的时候开着语音,我又聆听到了那个天籁之音。这次聊天让我更矮了,因为我进一步得知她父母关系和睦且收入不菲,反观我父母——离异且收入微薄。言谈气质上我也远比不上她,和她的雍容娴雅相比我是那么笨拙,而且土里土气。我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有些冒昧但令我好奇的问题:“你有对象吗?”

“没有。”她笑着回答。

“不科学呀,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会没对象?”

“因为没遇到合适的呀,也相亲了很多次但都没碰到合适的。”

“是不是因为你眼光太高了?”

“不是,真的是因为都不合适。婚姻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不能将就,一定得找一个合适的人才行。”

那晚我们边聊边玩了一个多小时。放下手机,我懊恼地回想起当她开心地说这些小游戏很好玩时,由于我觉得她只是客套一下,所以只回了一声沉闷的“嗯”。我怎么那么不会来事呢?互道晚安时我又是那样笨拙,她可能不会再理我了,跟她要微信的时候她不是说等认识认识再说吗?说不定她压根没打算加我。

可再次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她并没有和我断绝联系,还加上了我微信。我头脑中满是问号——她为什么愿意和我这样笨嘴拙舌的人聊天呢?她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没对象?她是不是闲得无事想和我玩玩而已?她会不会是个骗子?

半年后的今天,站在河边的我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孤独。

加上微信好友后,我迫不及待翻她的朋友圈看,把可见的半年以内的全看了一遍。她几乎每天都发朋友圈,我看了好久。在确认她不是骗子的同时,我越看越觉得自己仿佛在变小——她朋友圈几乎全是关于她家店里卖的珠宝,随便一颗就抵得上我一年的花销,还有几条朋友圈反映出的生活档次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更让我这个读书人汗颜的是,她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而我总是一时兴起练几天就半途而废。我也看到了她的照片,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柔弱温婉,纯洁美好。放下手机,我觉得自己处在一个仰视她的卑微地位,我有种发愤图强做出一番事业的冲动,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和她交往。

和她接触多了以后,我对她的了解更多了,她的形象也变得立体起来。我得知她之前是谈过恋爱的,而且时间还不短——七年。前男友很疼爱她,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了,可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三年前这次刻骨铭心的分手使她迟迟不敢开启一段新的感情,她觉得:“前男友那样爱我的人都没能和我走到最后,何况是没有那么爱我的人呢?”她变得这样胆怯也和她成长经历有关。她生在富贵之家,父母尽可能地帮她排除了成长之路上的障碍,使她几乎没有承受挫折的经验。对于可能会有的问题,她第一反应不是想办法应对而是逃避。也正因为此,她在决定和我在一起时才会犹豫再三,分手后又对复合极度畏惧。

随着我们一步步走近,我感知到了她的单纯和善良。我自己也是个单纯无知的人,而两个单纯的人很容易聊到一起。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当我说起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时,她时常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稚嫩语气问:“啊?还有这样的事?”她从小生活在父母为她打造的无菌罩子里,对于不那么正经的东西几乎一无所知。我欣赏她的善良。她曾内疚地对我说起因为她所在公司要裁员,她和其它人一致表决开除了一个工作本分的员工。

我也开始懂得她之所以愿意每晚和我玩游戏、聊天的原因。我们都是孤独的人,为了相互取暖凑到了一起。我渐渐不觉得她高高在上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对于《玩吧》里那些简单的小游戏乐此不疲,可以看出她没玩过什么游戏。下棋她总输给我,扫雷我怎么教她也学不会,还用甜甜的声音说太难了。她是真正的影视剧里才有的傻白甜。

她只要晚上不加班或者没别的事就会和我玩,其实与其说是玩游戏不如说是聊天。我们上来会先玩一会儿,然后是无休止的聊天,如果不是她要早睡我们会一直这么聊下去,正如我们后来在一起时那样动不动聊到凌晨两三点。有时她会连续加班好几天,这几天晚上我会格外落寞。为了能再次听到她那美妙的声音,我恳求她加完班回家后语音一小会儿,两三分钟就好,可她总是以太累为借口拒绝。我只好在失望孤寂中度过一个个没有她的晚上。

由于担心她对那些小游戏感到厌倦,我还搜了几个适合异地的两个人玩的游戏以作替代。当我提议换款游戏时,一开始她是抗拒的,后来我终于说服她尝试了《元气骑士》。我要感谢这款游戏,多亏了它,我和她才在一次又一次的闯关中发展出了深厚的感情。这款游戏操作简单,适合她这样不擅长玩游戏的,还能两人远程组队,简直是为我俩量身打造的。

对她产生依赖感时,我还认定这不是爱,顶多是对安全感的渴求。她也一再声称无法接受比自己小的男朋友,她总觉得年纪小的不够踏实,让她没有安全感。另外她也无法接受虚无缥缈的网恋。于是尽管我们关系越来越近,但似乎并不会在一起。

可到后来,我心中慢慢滋生出了新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管做什么都在想她,洗漱时想的是她,学习时想的是她,睡前想的也是她,半夜醒来上完厕所悄悄溜进脑子里的还是她。我意识到我已经爱上她了,而她对我的感觉未尝不同我一样。她经常问我许许多多关于如何对待自己女朋友的问题,让我有种面试的感觉。当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多问题时,她脱口而出:“这是关乎自己一生的事,我得好好把把关。”可是过了会儿她又说:“不行不行,每天和你聊的时间太长了,万一我沦陷了怎么办。”其实她已经沦陷了,只是她还不承认而已。

那时我每天心里都暖暖的,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温馨的感觉——千里之外有一位单纯善良的仙女和自己是心灵相通的。我开始逃避和他人的接触,因为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我对幸福的体验。如今物是人非,再次回忆起那些闪着暖色光芒的日子,我不禁悲不自胜。

虽然如此,我却常常因她一再声称我们“不合适”而烦恼,既然不合适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呢?有天晚上当她又说起“不合适”时,我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当时我们刚玩完一局游戏,她的兴致很高,但我的心开始沉下去。我耐不住性子很严肃地问她:“我们到底有没有可能?”

“假如我说没可能你会怎么样?”她调皮地问我。

“我会哭。”

说着我竟然真的哭了,而且一边哭一边发抖。我对自己的反应很诧异,要知道我是不轻易落泪的,怎么因为几句平常的话就哭了?大概我是在为自己那样诚挚而真切的爱得不到回报而哭吧。这时我有些矛盾——我既想让她知道自己哭了又不太想让她知道,想让她知道是希望用眼泪来打动她,不想让她知道是怕她觉得我脆弱。最后她还是听出来了,赶忙安慰我,急切地坦白明明已经喜欢上了我,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现实。她请求我给她几天的考虑时间。我大声地擤着鼻涕,同时又竭力避免让自己说话时带着哭腔,这很难办到,于是嘴边只勉强地蹦出几个字。看样子聊不下去了,我们很快互道晚安后挂掉了电话。说是晚安,可这一晚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不眠夜。当凌晨一点多我还在屋里徘徊时,我知道千里之外的她一定也没有睡,这时给她发消息她一定会回,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二天我觉得应该开导她一下,于是发了一长段话给她,大致是说年纪小的未必不能给她安全感,我确实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我会努力改变的。她说现在无法给我想要的答案,怕耽误我、照顾不好我,不过她无意中说:“我以前真没想过要找比自己小的,现在觉得最多可以小四五岁但不能再小了。”于是我们的关系就这么心照不宣地确定了。

从此我每天都肆无忌惮地向她吐露一大堆肉麻的话,她一开始还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后来干脆默许了。她的规矩保守刺激了我恶作剧的天性,我热衷于跟她开各种黄色玩笑,她的反抗不过是给我发一连串炸弹,或者几个恐吓但可爱的表情包。我们常常打好几个小时的语音,有着聊不完的话题,最长一次竟然聊了四个多小时,聊得我都有些头晕了。我从未打过这么久的语音,她也是。拙于言辞的我竟时不时地妙语迭出,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她甚至夸我会追女生,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有女生这样夸我。在出生后的第二十七年我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甜蜜。

我们对于几年乃至几十年后的事已经作了详尽的规划,一致同意婚后住她父母在北京买的另一套房子。我之前绝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县城的人将来会住进北京的高档住宅,后代也作为北京人在北京扎下根来,妻子又是那样贤惠,这也是我的祖辈父辈所不敢想的。

这一时期她的表现和一切恋爱中的女生一样——撒娇、在一件小事上纠缠不休、出于醋意对男朋友的行为作出限制......我急切要见面,她害怕到时候太紧张说不出话来一直说再等等。我又提出要和她视频,她好不容易才同意,却在视频时只敢在被子上方露出两只惊惶的大眼睛,我注意到她拿着手机的手有些抖。人似乎只有在自己偶像面前才会这样紧张,于是刚认识时自觉比她矮一头的卑微感荡然无存。

唯一让我觉得和她有些隔膜的是我们迥异的消费观。有天晚上她要我答应将来用两个人共同金库里的钱买个十万块的包,我觉得太奢侈了就没答应。她像蛇一样缠着我要我答应,使我差点失去耐性。你应该包容我,她撒着娇说。她每个月都把挣来的钱几乎花光,只存下一点钱,据说是她母亲允许她这么做的。不甚富裕的家庭条件让我养成了能省则省的习惯,而她是能花则花。我意识到我们阶层差距悬殊,生活习惯不同将来会发生龃龉。然而掉进爱情蜜罐里的我对此并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前景一片光明,即使有困难只要两人相互包容理解都能克服。半年后的我想起彼时的天真不禁微微苦笑。

当我把这段关系告给我与之无话不谈的表哥时,表哥戏谑道:“看来你将来是要吃软饭了,不过你很有吃软饭的潜质。”我并不打算吃软饭,也就是整天不工作住别人家里,我还是打算工作的,即使工资远低于她那也不应当被称为吃软饭。表哥还说:“喝茶的能和喝咖啡的在一块儿吗?”我当时对这句话不屑一顾,但现在想来,这句话可谓鞭辟入里。

为了早日见到她我曾仓促地在北京找了个实习岗,单位在一个小区里,是一个互联网小微公司,提供住宿。当我到北京后,她很贴心,无微不至地问这问那,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怕我钱不够还要给我钱。她的关怀使我有些惭愧,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只有做好自己该做的。唯一使我有些不解且不快的是,她迟迟不肯见我,说是等两个月再说,理由还是怕紧张,其实是怕我见面后失望。实习了几天后,由于我未能揣摩好领导的心思,很快被辞退了。另找实习岗需要一段时间,而我又不愿支付高昂的房租费,更重要的是她又见不着,于是我就回家了。她表示了最大限度的理解,说这次太草率了,下次一定要准备好了再来,我说嗯。然而我们都不知道的是,没有下次了。

在短暂的和煦天气之后,不远处一大片乌云即将飘来。那片乌云就是她的父母。

我一开始担心她父母会因我条件不好反对我们在一起,可她信誓旦旦地说她父母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反对她也承诺会慢慢改变他们的想法。她有时会讲到她父母是如何相互体贴包容,又是如何在她面前秀恩爱,使我觉得她父母一定是慈祥、可敬、通情达理的长辈。这与我后来的看法大相径庭。

虽然她从未跟父母坦白这段恋情,可他们也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号,猜到了正在发生的事,向她求证时她总是矢口否认。后来一到吃晚饭时她父母就给她上婚恋课,向她灌输所谓正确的婚恋观:一定要找个成熟可靠、事业有成、地位相当的人。她后来听烦了,晚饭干脆在公司吃。我和她打算继续隐瞒下去,因为说出来她父母一定不会同意,不如就这样磨下去直到他们同意。

然而我们隐秘而甜蜜的时光止步于我和母亲的一次谈话。在听了我对这段感情经过的讲述后,母亲声音低沉地说:“这件事你要慎重啊!要融进她家庭你得格外包容才行,可你能做到吗?我是知道自己儿子的,我觉得你够呛能做到,万一你被人家扫地出门了可是什么也捞不着。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对于瞒着她父母这事,母亲说:“她父母早晚要知道,就算不同意也让他们一家子慢慢磨去,你挡着不让说将来她可能会埋怨你。”我居然稀里糊涂地听从了母亲的话。至今我也不知道应该佩服母亲的远见,还是应该埋怨母亲间接拆散了我和她?

在那个厄运降临的晚上,她听从了我的建议跟父母坦白了。不出所料,迎来的是疾风骤雨般反对的声音,可让我觉得诧异且不安的是,她竟然没有激烈反驳他们。当晚在电话里她一点也没有我预期中的激愤,完全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冷静。这点冷静让我有些着慌,我问她为何没有反驳他们。

“我反驳了呀。”

“你们咋没有吵起来?”我冒失地问。

“没必要吵呀。他们就在那很平静地跟我讲道理,我就在那听着。”

“他们跟你讲什么了?”

“他们说我命中注定要和一个北京人结婚。”她笑了起来,“我爸之前是不信这个的,现在也神道起来了。他们还说我们不合适,说我应该找一个成熟稳重的,你年纪太小了,而且还没上完学。对了,我爸还问我是不是我们俩有时说话会不考虑对方感受,我想了想说是的。”她的语气是那样不温不火。

我心里的疑虑在她问出这句话时达到了顶点:“你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吗?”她的语气是那样迷茫,透露出她对这个问题的困惑和对答案的渴望。我的回答依然是那句:“没有合不合适这一说,就看两个人愿不愿意磨合。”话虽如此,挂掉电话后我还是有些沮丧。她似乎已经有些动摇了,她也太没主心骨了!不过这确实是个问题——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能幸福吗?假如成家了我如何面对她的父母?我能忍受他们的约束吗?况且他们并不喜欢我,寄人篱下的滋味恐怕没那么好受。想到她父母今晚的反应,我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明明看不上我的条件却要变着法地给自己闺女洗脑,让她相信我们不合适,真是既虚伪又势利!

我想起了母亲的话。我一直坚信平等、人格独立这些现代观念,认定人与人之间应该平等相待,不应当要求一方一味迁就另一方,家庭中也应该如此。可是住着人家的房子有什么资格谈平等呢?她多年养成的脾性我除了忍让还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找对象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我得出了这样一个和之前观点完全相反的结论,过去的乐观不知怎地消退得无影无踪。在网上找了许多支持这个结论的例子后,我觉得晚上有必要好好跟她谈谈了。

悲剧即将开始。

我清楚地记得,跟她说晚上想和她谈谈时她有些惶恐,说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事实证明她的预言是对的,就在那一晚我们分手了。

当晚接通语音后我忧虑地问:“你父母这样可怎么办?”

“他们可能会改变的吧。”

“这得你去说服他们。我感觉你快要被他们说服了。”

“哪有。”她的声音是那样无辜。

“你父母这个态度让我很难再继续下去了。将来我们毕竟是要住到一起的,到时候我无法面对他们。”我说的时候没有料想到这些话在今后会使我和她承受多大的痛苦。如果这场悲剧的开始时间更精确一些的话,那么就是在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要分手吗?”她柔弱地问。

“现在看来只有这样了。”我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她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随后我们还聊了一会儿,印象中她当时话很多,但我觉得这些话都没什么意思,就提议早点睡。我们互道晚安的时间比之前早很多,不过总算是和平分手。我知道这一晚对我和她来说又是个不眠夜。她为何那么容易就同意分手?事情过去很久之后再来回顾这件事,我意识到她的同意是必然的——她世上最信任的人除了父母大概就是我了,当父母劝她分手,而我又流露出了分手的倾向时,她自然也就随波逐流了。

当晚我并不觉得什么,但是第二天痛苦就开始了。不再像往常那样以“老婆早安”开启每一天,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虽然我们并没有互删或者拉黑,但仿佛我倚靠很久却不曾察觉的一根柱子倒了一样,无所依傍的我很是惶惑。此刻我像是大冬天只穿了单薄的衣服就鲁莽地出了门,本以为这点衣服就能抵御严寒,可是在被寒冷的天气冻得直打哆嗦后又怀念起屋里的暖和。我有些后悔了。

我问她昨晚睡得可好,她说几乎没睡着。当我说起分手后的不适应时,她说以前早上你给我发消息的时间点没给我发消息,也让我挺不适应的。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放不下这段感情,就提议复合。她拒绝了,理由是不想再因分手而痛苦。她认定只要分手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因此“抛弃过我的人我是绝对不会再考虑的”。无论我怎么劝都无济于事。面对风险,她唯一的反应就是逃避。

复合很难,然而我们并没有断了联系,依然每天聊很久,只是她坚持要保持一些距离。可实质上我们和分手前没什么两样,唯一变化只是她对我的甜言蜜语多了些反抗,不过有时她也会忘记反抗。当我开玩笑说要和别的女生搭讪时她依然会难过,而每当我提出复合她又不同意。我们的关系很模糊,既不是普通朋友,也不是真正的情侣,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分手后她患上了中度抑郁症,每天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睡并且半夜醒来后会再次难以入睡,她的食欲也大减。有天半夜里我起来上厕所,回来时迷迷糊糊注意到有人给我发消息,一看是她。她正好醒来后睡不着。事后看来,这一切仿佛上天安排好要我们复合似的,然而我们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刚才我差点想要复合,但我很快清醒过来了。”聊到天快亮的时候她说。

这是我们离复合最近的一次。

“既然我们这辈子不可能了,下辈子你一定要等我,不许看上别的女孩。”她专断地给我下辈子的婚姻大事做出了安排。

时至今日我才意识到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曾经何等重要,我却在一次次的冷战中给足了她失望,然而我又有许多不得已处。

伴随抑郁症而来的是她的坏脾气。她时常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冲我发脾气。有次我极力劝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急了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我有些气结于胸——我明明是为你好还冲我发火,好,你不是一直要和我做普通朋友吗?那我就如你所愿。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像之前那样那么热络了,也不主动找她打语音了,而她本来就不主动,冷战就这样开始了。我下决心不复合——两个人应该是平等的!不能一味包容她!可后来和她再度聊天时我又改主意了,因为聊着聊着我还是觉得喜欢她。这段时期我的想法好比翻烙饼一样翻过来覆过去,一会儿想复合一会儿又决定放手。

我之所以不愿同她吵架而选择缄默,是由于我怕吵架会让她的抑郁更严重,可事后我才认识到冷战比吵一架对感情的破坏更大。在她看来,吵架意味着我还想继续这段感情,而冷战则意味着我想放手了。

第一次冷战后我觉得自己应该更包容一些,冲自己吼几句怕啥?她又不会吐脏话,也不会说什么别的难听的话。可第二次冷战告诉我:我的包容度还要再大些。第二次冷战起因于我坏笑着求她给我看下她的腿,她不给,为了激她我故意给她发了好多露腿的美女图片。你不给我看我就去看别人!没想到她大发脾气,扬言要把我拉黑。我不信她真能做得出来,又激了她一下,没想到她真把我拉黑了,一连几天都没拉回来。我很不平——只不过看了几张美女图片而已,至于发那么大火吗?我决意这次不再让步,否则会纵容她的任性,以后还得了?但后来我还是抵不住相思之苦,去她推荐过的运动软件上把她找了回来。这次我又让步了。

事实证明,我的包容度还不够。后来我去济南实习,租的房子条件很差,而她正好在旅游,住的据她说是民宿。我以为是那种一晚一百多的民宿,没想到竟是一天好几千的别墅,我是看她朋友圈知道的。在看到她住的别墅照片时,我的心口像是被刀扎了一样,嫉妒、怨恨、不解一起涌了出来。我不明白:她明明知道我租的房子连淋浴头都没安好,洗澡还要借隔壁的浴室,为什么还要发这条朋友圈?就算发了把我屏蔽掉也行啊。经济条件的巨大差距、她对自己的不关心让我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卑微。我不甘这样卑微,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找她聊天?在这之后的八天里我没再主动找她,想看看她会不会主动找我,而我一直没等到。这是最后一次冷战。

她终于因一次次冷战带来的痛苦而不理我了,无论我发什么都不回。后来我想激她一下好和自己说句话,就发了句“要是不回消息就删了吧”。她终于回我了,结果我们吵了一架。她怪我动不动不理她,我反驳说你为啥不主动找我呢?她说刚开始不说话的几天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想开了就好些了,心理医生也建议她远离使她产生负面情绪的人。她要删我,我说做个朋友不行吗。她说:“一聊天就沦陷,听到声音就心软,这样没法做朋友”。在我的恳求下她没有删我,但不再理我。后来我又用删好友激她,她二话不说就把我拉黑了。我想用小号加她却由于她的设置加不上她,我又没问过她的手机号、住址、公司,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别有用心。如今我追悔莫及,恨自己考虑不周,竟没想到有今天。

我们就这么断联了。此后将近一个月里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找她,利用的是她留的那点信息,结果只是像大海捞针般一无所获。虽然爱情火焰的余烬在逐渐冷却,但我依然执着地想从中获得一点温暖,然而死灰不会复燃,留给我的只有冷寂。我有时会觉得她狠心。

既然找不到她,也等不到她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我只有竭力自我开导以消解思念之苦。我的开导曾一度奏效,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都没那么颓废。可偏偏在元旦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我又开始想她,我渴望她那温软的声音能再次滋润我干涸的心灵。

“两个人就应当平等以待。极力包容另一方虽无可指摘,但我做不到。”回忆完这一切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我给母亲打了电话。

“感情中两个人应该是平等的,对吗?”我问。

母亲笑了几声,“你讲平等,女人要生孩子,男人能生吗?”

我愣住了,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男人不用承受生育带来的痛苦,男女双方先天就不平等。那么是我做错了吗?我是不是就该最大限度地包容她?两人如果不要孩子能平等吗?我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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