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苦日子里的甜和暖

说到苦日子会不由得想到了小时候，说到小时候，就会想起小时候吃过的大南瓜，那时候物质贫瘠，能填饱肚子皆称之为好，而南瓜则是所有农作物里长势最喜人的一种，一根藤蔓上往往会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南瓜，等南瓜季到了，各种蒸南瓜、南瓜粥、炖南瓜、煮南瓜、南瓜馅窝头，就被母亲变着花样地成为我们的盘中餐，所以到了秋收季节，我和弟妹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把地里的南瓜搬回家，一箩筐一箩筐的南瓜被堆放在墙角，成为有院子里的一景，母亲有时候会破例给我们每人分一个南瓜，我们就在瓜的中间戳一个眼，把高粱杆从中间穿过去，再在瓜的两头折一下，一个南瓜独轮车就做好了，这便是孩子童年里少有的甜，我们疯跑在田间地头，将笑声荡漾在整个山谷里。

现在想来小时候的苦依旧是田里干不完的农活，每天迷迷糊糊被父母叫起来，从窗户底下扛上前一天备好的工具，或锄头或镰刀亦或者是一个竹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一人高的庄稼地里开始了一早晨的劳作，等太阳大摇大摆地站在我们头顶时，母亲就派我回家煮饭，我的工作便从蚊虫飞舞的田地转战到了烟火缭绕的世界，那时候，最主要的工作似乎不是学习，而是看谁是干农活的好手，割猪草、喂猪、掰玉米、除草、打黄豆以及做饭，这是一个十岁女孩的必备科目，当然还有很多细碎的说不上来的小事情。

在所有的农活里，最让我头疼的是雨天，尤其是前一天下过雨，到早上一头钻进满是露水的庄稼地里，瞬间裤子和上衣上就会被水滴湿透，鞋子上则沾满了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脚上绑了重重的沙袋，到最后也分不出来是雨水还是汗水，从头顶顺着脸颊一直流到眼睛，脖子里，等终于从深绿色的世界里走出来后，只觉得眼前全是大小不一的绿圈，阳光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睛，而自己就像刚刚遭遇了一场惨痛的战争，狼狈不堪，满身是泥地站在那里，所以，每次我总是第一个就冲进小溪里或是积水的河塘里，将裤子和鞋子上洗的干干净净，如果离家远，父亲就在空旷的地方点上一堆火，我们就围在火堆旁，将鞋子脱下来烤，一会功夫，整个人全身都像是热气升腾的馒头，全身都冒着白白的烟，火灭了，我们就踩着没有干透的行头回家。

那些干过的农活，吃过的苦，后来都在岁月里成了一弯清澈的泉，流淌在我的心田，让我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无比甘甜，那时的苦，变成了后来最大的甜，在我离家千里之外的夜晚，我总会不经意间想起，在感叹岁月的同时，怀念从前。

而藏在苦日子里最大的暖便是父母给的爱了，小时候总觉得父母只会让我们干活，但后来还是在他们的一言一行里读到爱的暖意，那时候家里穷，听母亲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和白面饺子，但是自从我记事起，每年我们姐弟三人过生日，母亲总会给我们做最好吃的肉馅饺子，而父母的碗里永远是玉米面的窝头，我问：你们什么不吃饺子呀。父母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爱吃。那个年代有谁会讨厌吃肉馅饺子呢，只是我们那时还小，将父母的话信以为真，三个人在饥不择食的狼吞虎咽里吞下了所有的饺子。

记忆中父亲每次回家手里总是拿点什么，一串山葡萄、腋下的两根玉米、口袋里鼓囊囊的山核头、帽子里的一窝鸟蛋，最不济也要有一把小酸枣，父亲一进院子就喊：看看我今天带了什么回来，我们就像查阅礼物一样，将父亲的口袋翻个遍，然后又散开，坐在角落里享受各自的美食，有时候父亲会带回来一只野鸡，长长的羽毛会被妈妈插在瓶子里成为家里唯一的艺术品，而我们需要的永远是野鸡鲜美的肉，加上父亲捡来的几朵蘑菇便成了人间美食。

说到美食，我一定要说，我最爱的烤玉米，每年到了秋天，父亲每天腋下必定会夹着两根玉米的，知道这是我的最爱，每次父亲总会多说一句：这个是给姐姐的。我抱着玉米就像抱着一根鸡腿一样，守在灶膛边，等火都熄灭里，将玉米插在一根小棍子上，放进灶膛里烤，不大功夫，一阵阵玉米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并伴随着好听的噼噼啪啪的声响，拿出来，玉米也从当初的白玉书生，变成了一个沧桑的深沉大叔，但口感依旧美味，所以，记忆深处，总有一段难以磨灭的乡愁，那便是：在夏秋交界的傍晚，姐妹几个坐在板凳上，手里啃着的永远是一节父亲带回来的玉米，那味道依旧是多年后，味蕾上最饱满的甜。

小时候总盼望着长大，过富裕的日子，可如今日子越过越富裕，但能留在心底的记忆却少得可怜，小时候的苦，都变成了如今最甘的甜，小时候的暖都成了如今慰藉心灵的良药，如今南瓜成了人们餐桌上的佳肴，被雕刻成花装在精美的盘子里，而只有秋天才能吃到的玉米，则变成了五花八门的配菜，和各种五颜六色的食材放在一起炒了，装在盘子里，但我吃了，总觉得少了当初的味道。

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容易满足，而现在，能让我们感到满足的东西太少了，我们不停地追求更多，但心灵却空虚的可怜，小时候，一个玉米就是美食，小时候一个南瓜车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快乐，小时候父亲的一个老故事，就是我们整个童年，可现在，再大的房子和车子也装不下我们日渐浮躁的心，装不下我们空荡荡的灵魂。

如今，当岁月将我的头发染白时，我才更加深切地理解，小时候的苦日子里藏着我一生的幸福和快乐，那些暖和甜总能让我在物欲横流的当下得到片刻的宁静，想到此，我便觉得幸福的暖流油然而生，尤其是在一个夏夜，守着记忆里玉米的香味，甜甜地睡去，这便成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