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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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曼曼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地骑着电动车回家。
街道两旁每隔几十米就会有一盏橘黄色的路灯，像警察似的矗立在那里，高高瘦瘦的，让人心安。光亮虽然不大，但对比起那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辉，曼曼更愿意相信这昏暗的灯光，因为橘色给人温暖。她不禁想起了爱迪生，记得曾今看过一本书，上面写到“托马斯·爱迪生的白日梦是要在夜晚永远地点亮这个世界。”经过6000次的实验，他实现了自己的白日梦。曼曼也常做白日梦，她梦想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布满绿色的丛林之中，看着阳光从树缝中一丝丝地穿透出来，耀眼得使人舒服。她不知道这个悠闲的白日梦什么时候可以实现。
曼曼的身影从一个路灯“嗖”地一下转到了另一个路灯底下，从一个圆点慢慢拖出一条直线，直到光的尽头越来越模糊，复又“嗖”地一下变回一个圆点，再换另一个方向重新拉成一条直线，如此不断循环，生生不息。世间万物本就是周而复始，彼时的起点就是原来的终点，因果循环，无穷无尽，只是今夜的路好像比以往的都要长，让曼曼看不到终点。
“找死的躲远点！”穿着蓝色制服的小哥在她身边一闪而过，大声地留下“六字真言”，瞬间引起左右隔壁人们的侧目。
曼曼的额头上微微渗出一点汗珠，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刚刚的外卖小哥骂的，此时就像滚烫的水蒸气，一直从她的脸上晕染开来，顺延直到耳根，她能感觉到周遭的赤红。可是说来奇怪，炽热的只有脸，身体的其余地方还是凉拨凉拨的。
他并不是第一个开骂的，可是曼曼不敢吭声。她只能尽量靠边上骑，电动车的脚踏不比自行车，沉重得很，她需要非常用力才能蹬满一圈。风力的阻碍让她比平时更难操控方向，车头摇摆不定。最要命的是，为了省钱，她买的车轮子要比别的型号小了半圈，现在没了电，车子走得甚至比旁边的自行车还要慢，一路上回头率极高。
曼曼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蹬着，一下，两下，三下……她告诉自己，只要她不看向别处，那尴尬的目光就杀不死她。同时她在心里不停地默念“求求你快一点吧，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呢！快点，快点……”
早上出门因为太匆忙，曼曼忘了给电动车充电，现在电量仅剩下不足10%。从地铁到家不过几里路，以前她只管尽情地扭动电动车的把手，在风中凌乱十几分钟就能到达。在城市间穿梭的那短短十几分钟，是她一天中最为舒服的时刻。可今天只要她的手稍微向前多扭一点点，悠扬的女声就会迅速响起：“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电量不足，请及时充电……”
甩了甩头，刚刚的狼狈曼曼不想忆起。墙上的钟面显示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她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口晚餐。一边吃，一边觉得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那浓浓的烟雾让她眼泪鼻涕受不住控制地往外涌出，狼狈极了。曼曼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在心里安慰自己，“曼曼，你可以的，没什么值得哭。”
回想起白天，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怎么今晚会弄得如此悲催？
难道是因为早上在被窝多待了四十分钟？她闹钟调的是早上六点，周一到周六雷打不动。每当铃声响起之时，曼曼就会条件反射地迅速按下暂停键，于是房间出现了短暂的翻身声音后，迅速回归平静。四周只剩下匀称的鼻息声和一片灰蒙。外面的世界今天还是黑的，是要下雨吗？纵使窗帘敞开着，可窗外却看不到一点明亮的样子。小区的路灯才刚刚熄灭，她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动弹不得，凭着意志尝试动了一下脚趾头，发现没有任何动静。昏睡的灵魂还在梦中，她只能告诉自己，再多躺一下下，没想到一下子就到了六点四十分。
第二次看到时间，她是彻底清醒了。弹起来快速收拾完自己后就开始叫醒孩子。美梦被突然打断，引来他们各种哭闹，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不过曼曼是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有一个人自始自总都无事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管孩子如何哭闹，他仍在蒙头大睡，就算外面天崩地裂，他估计也可以黏在床上，直到天荒地老。
胡乱塞了几个小蛋糕和一瓶牛奶给女儿后她马上出门了，差点忘了带上昨晚帮儿子做的小灯笼。这是老师布置的亲子作业，可那双肉嘟嘟的小手除了在旁边鼓掌助威，偶尔添个乱以外，曼曼还真想不出他能帮着做点什么。一直奋战到凌晨，最终完工。当大女儿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十来分钟，校门的铁栅徐徐关起。看着女儿背着比自己还大的书包冲进校园，然后被保安拦住在门口签名的时候，曼曼明显看到了女儿侧脸滑下的一滴眼泪，把登记本浸湿了。她又心疼，又自责，生怕女儿跑得太快不小心摔倒，又怕她回去被老师训斥。学生迟到是要被扣操行分的，班级的流动文明小红旗也没有了，女儿此时心里一定很委屈……曼曼的心紧紧地揪了一天。
用筷子搅拌了几下面条，夹了一根塞进嘴里，完全没有味道。她记得自己明明下了调料，可怎么吃起来却形同嚼蜡？曼曼想起今天在店里的一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家庭的关系，曼曼的职业圈子非常狭窄。工作需要周末加班的不行，需要出差的不行，晚于六点下班的也不行，不能随时请假的更不行……丈夫属于业务岗位，工作时间不固定，经常要出差，忙起来电话不断，所以照顾家里的重任只能落在曼曼的身上。虽然婆家有时候会过来帮忙，但是毕竟年纪已大，且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孙子需要照顾，她也不好经常麻烦老人家们。
多方权衡之下，最终曼曼成为了一位便利店的兼职人员。除去工作忙碌，工资低下以外，在上班时间这一块，可以说是无可挑剔。早上先送完孩子上学，八点半上班还能吃个早餐；偶尔请假带孩子看病，参加活动，家长会，领导也会爽快批准；下班无需及时回复任何信息，不用花时间应付无谓的饭局，上班时间只有一个人，没有过多的人情世故……这样的工作对于曼曼来说已经相当不错。
可今天曼曼却迟到了，因为晚起了四十分钟。平时她都是踩点到达便利店开门的，今天匆忙送完孩子上学后，遇上了列车早高峰，地铁挤不进去，生生被耽误了上班时间。要是在平时还能蒙混过关，不巧今天是货物盘点的日子，区域领导早早就在门前候着了，把她抓了个正着。曼曼还记得当时自己在领导的注视下开门，慌忙得开了十分钟才开得了那两把锁，让领导直摇头。快速穿好工服后开始迎接客人，水也顾不上喝一口，干了只能用唾液舔一下嘴唇。高度紧张的她措不及防地听到领导轻飘飘地说来一句：“现在的营生可不好做，有的人还不珍惜工作机会，怪不得最近生意不好了，早上早高峰都过了才回来上班，错失了多少客人呀！原来想着雇已婚已育的人多少能省点心，没想到事儿更多！”字字戳着曼曼的心。
她其实也不是经常迟到，不过早上遇到的状况比较多，特别是最近天比较冷，孩子哭闹不肯起床的，落下东西要折回去取的，小儿子各种胡搅蛮缠拖时间的，都会让她早上偶尔迟到。她平时一般不会请假，除非遇上学校活动或者孩子生病。早退就更加不会了。只是最近几次领导叫她顶一下夜班，她都无奈拒绝，谁叫她晚上要去托管班接孩子，回家又做晚饭，辅导作业呢，实在没有办法。可能是因为这样，领导对她有点不满吧，所以今天她只能让婆家去接俩孩子，怎么都得配合领导做完盘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八点回到家，看见老公和孩子已经吃完了外卖。婆家晚上还要赶回去带孙子，所以接完孩子交给了丈夫后就赶回去。晚上只要曼曼不煮饭，全家人就只能吃外卖。看着洒满一地的饭粒和一次性饭盒，曼曼额头上的青筋紧了一紧，感觉眉心上的皱纹愈发清晰了。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开始收拾起来。有的饭粒已经从白色变成了黑色，牢牢地黏在了桌面上，凳子上，她还得用抹布使劲地戳，戳得指尖发白。
终于腾出一方桌面以后，她开始应付孩子们的各种作业。其余家务可以晚点做，但是作业检查可不能迟，途中还不提醒正在葛优躺的丈夫把视频和自己的笑声控制一下。晚上九点半，开始伺候孩子们刷牙洗澡。因为浴室小，洗澡只能淋浴，怕孩子热着冷着，曼曼只能事必躬亲：调水温，开热水器，洗头，擦脸，擦身子，穿衣服，遇上孩子生病了，每天还要唠叨吃药，唠叨多穿衣服，唠叨喷鼻子，做按摩，从早到晚，各种折腾，各种琐碎……
来不住收起那滚烫的晶莹，任由它们掉落在面条上。这下好了，面条不再是没有味道的了，甚至变得有点咸，咸得有点苦，有点涩。曼曼挑了挑筷子，实在不想吃。但是她又不能浪费，她深知赚钱不易，所以只能吃下去，默默地，一声不吭地吃下去……她告诉自己，赶紧吃完一会儿还得赶紧睡觉，不然明天迎接她的又是另一个“迟来的晚餐”。
迟来的晚餐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65期“迟”专题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