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你如果站在远处,又或者站在高处。你就会看到那一片荒芜人烟的土地上矗了一座颇为壮观的大院,因年代久远而残破不堪的房檐下摆着一把红木雕刻而成的长椅,长椅上面铺了一层脏乱打结的毛毯,毛毯上又卧着一具瘦骨嶙峋的躯体。脸颊两侧如同刀削,斑点扩散在整张脸上,迷离的双眼,就这样空洞地望着前方。你如果凑近了看,你就会看到龟裂的嘴唇,嘴皮像是一层干枯的木浆,鼻子里喷出微弱的气息,没有修剪的鼻毛肆意妄为地向外生长,耳朵耷拉着,如同一条疲倦的老狗。在这平淡无奇的五官之下还藏着个索然无味的名字,陈平。
躺在那张长椅上的躯体,左手无力地垂在一旁,右手攥着烟斗,烟斗是从他祖父传下来的,祖孙三代的口水渍,烟渍混合,使烟嘴上形成一层厚厚的痂,这是一种传承。他整个身体颤抖犹如筛糠,未塞紧的烟草抖落在地。孙子在空地上捏着泥人,嘴里念念有词,打,冲,杀。这黄发垂髫在你看来,是怡然自乐的欢快场面,可陈平不这样认为。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能感到披着黑色斗篷的死神高举着镰刀,正在他头顶待命,有时他甚至觉得那冷酷无情的锋利刀尖已刺入他松垮的皮肤,下一步不言而喻,心脏传来的刺痛与压迫,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就像已经擦好了酒精,看到医生将针管里的药液推出几滴却又无能为力的孩童。
傍晚,陈平烟斗里飘出缕缕薄烟。院子前面有一条河,风吹过河面,有了许多破碎的血红玻璃。他耳边传来一阵阵水拍打石头的声音。
他想到孩提时代,有一次河水差点要将他吞没了。他走在河边,月光溅到河水上,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此情此景令他性欲大发,他掏出那物,对着河面宣泄起来。高潮过后的疲倦感让他静静地躺倒在河边。或许是涨了潮,或许是他滑到了河里。河水就这样漫过了他的脸。他呛了一口水,本能反应使他挣扎起来,河水便猛灌进他的肺里,他几乎死了。他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掺着沙的黑朝他扑来。他只能双手猛抓,抓到了水草,抓到了淤泥,也抓到了空气。他调整身子,脚下打滑,像是踩到了鱼。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前方有一条隧道,隧道里有光。他身子很轻,稍微点地就可以游得好远。他想他成了一条鱼了吧。光亮的尽头站着个人,面容不清。
那人说:崽啊,把你的手给我。
陈平说:嗯。
那人说:崽啊,把你的命给我。
陈平说:嗯。
后来,隧道出现了裂缝。水草,淤泥,石块砸过来。隧道破了,塌了。光亮消失,黑暗再次袭来。
他听到猛烈且持续的呼喊声,如同拉锯。
崽嘢,崽嘢,我的好崽嘢。
他渐渐睁开眼,看向周围,许多陌生人的脸上挂着失望。对于他们来说,陈家办事总是很大的排场,总是宴请村民,上次陈家祖父仙逝,酒席办了三天三夜,村民们把酒言欢,手舞足蹈,好不欢乐。这次陈平死了的话,酒席会办到五天五夜吧。他们咂了咂嘴,这次的肉多不多,酒好不好喝呢?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泼墨一般。
村民们悻悻离去,那被人群遮挡的东西显现出来。
陈平偏过头看到,院子前面躺着一条鱼,湿漉漉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阴凉的地上。陈平望了很久,那条鱼全身惨白,挂着一条又一条暗绿色的水草。好像长了霉的奶酪。
陈平用视线扫了周围一眼,孙子的泥巴人在那里东倒西歪地摊着。陈平抖了抖烟斗。
说道:崽啊,以后不要去河边玩水了,听到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