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大嫂把馒头摆上篦子,盖上笼盖,拿起炉锥,使劲在锅下的炉火里捅了一通。炉火登时轰轰轰旺烧起来。
她顺势在腰间围裙上擦了一把,伸手从炉边碗阁上拿起一包烟,抽了一根,叼进嘴里,又把整包烟和火柴扔给坐在炕上的我,她在炉边柴火堆里捡了一根长麦秆,探进炉火点着,又用它点燃嘴里的烟。
她深吸一口,边吐烟边说:“烟还是少吸好,不过村里尽是些烟鬼,吸不吸一个德兴。”
看我点上烟,她接着问:“南京咋样?跟小日本离得近不?”
“南京还不错,是个省会城市,如今很发达。小日本现在不敢再来造次了,哈哈!”我吸了一口烟,回应大嫂。
“哦,是省会啊,那跟太原差不多!”
“哈哈,南京比太原还是要厉害一些的,它是南方的城市,南方的经济发展要快不少。”
“哦,咋就想到让龙龙去南京上大学了呢,不如去北京啊!”
“他说他喜欢南京那个城市!”
“这小兔崽子也长大了!”大嫂深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他也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又长高了吧,个子窜起来,蹭蹭的。”
我儿子龙龙小时候,我两口子工作忙,很长时间是在父母家,实际主要是大嫂在帮照看,大嫂很疼他,一直在村里待到上四年级才回到市里,后来因为上学课程紧张,回村的次数逐渐少了。
大嫂挥手扫扫脸前的烟雾,弯起右手拇指,用突出的关节揉揉眼睛,然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墙上大哥的照片,眼光又转向我:“龙龙该十八了哦,按虚岁是十九了,要是在村里的话,都快张罗着给他说媳妇了。”
“哈哈,个子长的倒不小,都一米八还冒一点了,不过还是孩子心性。总念叨他大妈,说要回来吃大妈做的焖面、馒头、肉包、饺子、窝窝,还老数落他妈不会做饭,哈哈!”我回应大嫂。
“呵呵呵,这兔崽子还记得我,还是一颗吃心,不过数落他妈可不行,你得训他。”大嫂开心地笑着,“唉,一转眼都成大人了。”
“多亏了大嫂的照看,要不然他可长不了那么高。”
大嫂笑着挥挥手,没有说话,这时蒸笼嗤地一声,从笼盖和锅圈的缝里突突地冒出了蒸气,她用双手拎着笼盖的耳朵,轻轻提着笼盖,左右轻晃两三下,蒸气从拎起的缝隙里,腾得闪出一圈来,她又把笼盖扣好,接着拿起炉锥,在炉火里捅了一通,笼上的气冒得更盛,她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记下时间,说:“今天我特地多蒸了一些馒头,你回去时,带上一些,给龙龙和晓燕吃,馏馏就可以吃,省事。”
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不会拒绝:“好,好,肯定馋坏他们了!”
大嫂用抹布把灶台上散落的水和面擦拭干净,在水盆里把抹布洗了洗,挂在水盆架上,她换了盆水,洗了洗手,又把洗碗布在面盆里搓了搓,拧一拧,展开铺在笼盖上,双手轻压在洗碗布上,洗碗布上腾起来的气开始蒸腾着她的双手,这时候,她抬眼望向窗外。
我印象里,她经常这样,在等馒头熟的时候,静静地站在炉边看窗外,这么多年来好像一直没变。
我一直觉得她内心是在等待着什么,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下意识地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直到我注意到她这个习惯后,我每次看到她这样,心里就会剧烈地抽痛,我认为那一刻,我的大嫂,才是真实的她自己,那一刻她内心也许充满了孤独吧。
大嫂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做了我大嫂,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开始独自一个人撑起我们这个家。那年大哥二哥遭遇意外,一起离开了,爹娘深受重击,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姐姐在上师范,我在复读准备考大学,大哥的儿子虎子那年才五岁。后来二嫂改嫁了,大嫂一直守着这个家,守着老人,守着学生,守着幼儿。
我常常想,那些年,这个家如果没有大嫂,天真的会塌,也许爹娘的身体会变得更差,也许姐姐念不成师范了,也许我不能再复读,也不存在后来的上大学了。
后来姐姐毕业,在县城中学教书,再后来我毕业后在市里供职。开始我们回家次数还比较多,经常一放假我们就回来,那时候,大嫂在家里忙里忙外,家务基本不让我们干。我和姐姐会经常给大嫂一些钱,开始时候她还拒绝过几次,直到有次姐姐当着她的面哭了,说她必须接着,她才不好意思地收下来,再后来慢慢地才收得比较坦然。
等姐姐和我先后成家,我们回来的次数也变成了规律的了,每个月回来一次,也有时工作忙,那个月就不回了,我们会给大嫂打个电话解释,她总说没事,家里有她在,让我们放心。
大嫂年轻的时候,挺漂亮的,圆圆的脸,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她会把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垂在脑后,我记得十三岁的时候,我曾暗自发誓,我将来也要找一个像大嫂一样漂亮的媳妇。直到后来,我渐渐懂得,大嫂的美不光是她的容颜,更多的是她的眼睛,充满了温柔,充满了爱。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