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音

2018-09-25  本文已影响21人  齐三生
图片:pxhere 2018

雏儿满怀希望地飞出窝去,没有化为凤,成了野鸡。

两年,她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焦躁易怒,有时听到一首窝心的歌,喝过一点犯闷的酒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然而她的笑声还是轻盈悦耳, 即使浓妆艳抹依然遮不住脸上纯真无瑕的表情和聪颖闪动的眼神。心中有时涌出的无名的情感,那种并无所属的情感只有越变越强烈,时时压得自己无法喘息。而她并不明白这种无来由的窒息感到底是痛苦还是惬意,只独自困惑,那时候只能点上一支烟放空一下思绪。

虚幻的,眼前的事和人似乎都是虚幻的了。至少那种感受,比对付那些几百次,几千次压在身上冒着酸汉的男人要好上万倍。

烟的滤嘴上有橘子的图案,却没有橘子的味道。

两年,二十四个月。反正那许许多多的面孔,大多记不得。但如果是面熟的,马上就能知道那人曾经是可厌,规矩,或还好。对于这个巨大的城市,夜生活的五彩斑斓或者它的疯狂丑陋,她有了自己的见识。

除了那些旅游者必经的景点,所熟悉的只有这一片地带,一个建于六十年代中期的普通住宅区,方方正正的灰色公寓建筑群。上班在这里,住在这里。到了晚上来到那一条街,街上一片片昏暗的粉色灯光,光单调直率而妩媚,慑人心魄,那些堕落或寻求激情的魂魄,那些空虚或过把瘾继续死寂的心。

走进那间粉色灯光,有打扮成各种模样来自故乡或其他省份的同伴,摇滚装,学生,空姐,豹妹。巨大城市里面,都要讲求市场营销的策略学问,追寻消费者的需求。

即使是冬天,漏风的房间里空气依然闷热浑浊,空调里的霉味,香水味,烟味,汗味, 无以名状的味道。

化妆间,厨房,梳洗间,厕所是四位一体的一间,里面平凡的白色方瓷砖铺满墙和地面,平凡简陋却铺得方正齐整一丝不苟,甚至让人觉得这里的空气也该按照瓷砖而划分为许多叠在一起的正立方体。房间里面化妆品,衣物,吃剩的饭菜或各种垃圾却各顾各随处散落,零乱不堪,似乎存心任性地冒犯方正齐整瓷砖的约束力。

她换衣服,化妆,然后去外间沙发上坐着,和同伴开着各种玩笑,编着各种故事或埋头玩着手机上的各种游戏。

又是一个夜晚,在这个巨大城市里面。到了早上,又有谁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打扫那个铺满瓷砖的房间?有什么办法呢?打扫了又能怎样。

两年,二十四个月,每个月有至少二十几个这样的夜晚。在这个巨大的城市。

这条街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渐渐她一眼就可以看透他们,透过他们的肉体把他们看穿,看到他们的心里面,赤裸地。

行色匆匆的路人,抛来不置可否眼光的居民,鄙夷的怨妇,好奇的孩子学生,成群结伙的中年上班族男人,外国男人,杀千刀的皮条客,失魂落魄似地游来荡去而最终消失在一间粉色灯光中的男人。再走出来的时候他们有时满面春风,似乎重新充满了负起各种责任的勇气。

早上她们卸了装,只剩抽干水份和各种色彩的苍白空壳。

两年,似乎攒钱永远没个尽头,每个月几乎都有人指望着她,农作却养不起家的父亲和盖新房的哥哥,结婚的堂姐,县城读高中的弟弟,在家挖矿压死人又去做亏本生意的男朋友。她在巨大城市里做什么,大家互有默契似地不闻不问。

笨,愚昧,可笑?却有什么办法,生于斯长于斯,父亲和女儿,兄弟和姐妹,男人和女人,谁扮演什么角色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又有谁给了谁变成聪明人的机会? 没有人。

巨大城市里聪明人常自私, 因为他们永远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不堪入目的事情也是被情势所逼。难道不是吗?

记得十四岁那年,上学回家和同学在河边嬉戏,不小心滑倒摔入河里。后脑直挺挺地撞在石头上,只听到一声巨响,灌了好几口水才勉强爬得起来,眼前一片灰黄。朋友失声痛哭,因为见了血。自己也蒙了,走到家血还在流,见了娘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娘一见便是一记耳光,把她自己和女儿她爸的祖宗骂了个遍气还未消。直到娘用缝衣服的针线缝上头上的伤口擦了白药,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娘只打过她两次,另一次是她和家里配种的山鸡玩闹时,山鸡笨头笨脑掉进了粪坑里,它拍打翅膀也无济于事,死了。

攒够了钱又能怎样,怎么样才算够呢?五万? 十万?攒够了钱回到家干什么,做什么生意吗?可亏本了怎么办?或者好好找个工作?可自己有什么技能呢?不,即使找得到,那些收入简直是开玩笑。钱总会有一天花光,而到了那个时候,她知道,她也将失去再回到这个巨大城市的勇气。

不,也许会有像凤凰般死灰复燃的生的勇气,如同那些拥有此般经历的同伴。她们脸上都开始有了皱纹,表情干涩,她们狡猾,对年轻的同伴使坏,开玩笑没有分寸,但有时却能够显露出同情心和怜悯心。

她恨她们,看不起她们,但她就是她们,她们就是她, 她也就是我们, 而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病人。不是,或者我们没有病,病的是这个城市。

钱。 十五岁她来到县城,帮着婶婶经营水果摊。婶婶承诺包吃住,每个月工资两百。三个多月过去了,没有拿到一分钱。住处,棚户区中一张床,到了半夜婶婶经常对外面伸出头来张望的男人大声骂骂咧咧。

吃的,无非馒头咸菜。婶婶把一些攒下的钱藏在被窝下面。第五个月结束,她拿了被窝下面一千块钱去了省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在省城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在一家澡堂做按摩师,正规按摩。她的心里充满希望,因为每个月能有一千多一点的收入,第一回拿到工资的时候,她的心跳得扑通扑通,从来没有把那么多钱拿在手里。

前三个月的收入,都喜气洋洋寄给父亲,给弟弟哥哥买礼物。只一个月功夫,技术已经可以指教新人了,澡堂组织培训时候她是积极分子、楷模。

唯一比较困扰的,是后来有个鸡胸疤脸的丑陋小个子男客,四十多岁,一开始和他谈得挺畅快,可三次过后按摩做到一半总要压倒她亲脖子。

每次都被她一脚踹到地上,可每次男人再来,总还点她。按摩到一半,突然翻身压倒,亲脖子,然后被一脚踹到地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讲也讲不听。除了丑陋和怪异,似乎心眼也并不坏。过了一阵澡堂还是倒闭了,和那种新式的吃喝玩乐一体化的大型洗浴中心相比,区区澡堂子实在没啥意思。

十七岁,她带着自己所有家当来到这个巨大城市找到了同样辍学的同学,河边痛哭失声的那个伙伴,心中激荡着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气。她是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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