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马尾辫和牛仔裤上的破洞

当电影院里的灯光亮起来，我正打算伸个懒腰，旁边坐着的儿子的朋友突然大声问我：“阿姨，你哭了？”我一下子回不过神，慌忙掩饰说：“哪有，我困的！”我揉揉眼睛，连自己都不知道那眼泪到底是何时流出来的。

陪着小朋友们嘻嘻哈哈走出了《小王子》的放映厅，问他们有没有看懂，个个理直气壮地说：当然看懂了！我暗自发笑。他们当然没有看懂，不然也不会在一群大人正经受着心灵的拷问时所陷入的那片严肃的安静中不知找到了什么笑点而笑得东倒西歪，严重影响了大人们的情绪酝酿。可是，他们本来就不该看懂。

十几年前，我看过《小王子》这本书，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看懂。或者说，我看懂了，但完全不知道它跟我的生活有什么关系。而这次，当看到长大变成了清洁工的小王子除了惦记自己的拖布还是惦记自己的拖布，机械地重复着无聊的劳动，疲于奔命，我的心一阵疼痛，如同自己把自己弄丢了，却怎么也找不回来的那种心痛。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次我是真真看懂了，可是却并无任何喜悦，因为我想起我也曾经变成那样的大人，也曾经将丢失的那个自己遗忘。

上周上课的时候跟学生们聊到了大学新生面临的困惑和问题，有一组女生坦诚地说，她们担心自己不够漂亮。我问她们认为外表到底有多大的重要性，她们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困扰着。我没有告诉她们，其实我也曾经被外表困扰。

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次出门前站在镜子面前整理妆容，心里总会莫名其妙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镜子里面的人和十年前相比，无论是身材还是面容都没有什么大变化，连衣着装扮都保持着一贯的风格，依然扎着马尾，依然休闲T恤牛仔裤，依然一双平板鞋，可是总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劲。走在路上，感觉马尾再也没有以前跳跃的动感，裹在身上的牛仔裤一派死气沉沉，再无往日的青春张扬。我不由自主地想，孩子都那么大了，我是不是也到了不适合扎马尾不适合穿牛仔裤的年纪了？这么一想，我受到了极度惊吓，那个叫“青春”的东西真的离我远去了吗？

我慌忙逃回镜子前，心有不甘地仔细观察，却真的看到了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老态”的人。眼神是空洞的，表情是僵硬的，脑门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字：boring。我努力想看到她的内心，却发现心门关的严严实实，心脏虚弱又无力，像一潭死水一样静。原来的我不是这样的。

原来也是每天做一样的工作，但每次都欢欣鼓舞地期待出现新鲜的意想不到的状况，而现在是I don’t care; 原来对不知道的东西充满了兴趣和好奇以及尝试的冲动，而现在是I don’t care; 原来听到什么趣闻糗事会笑翻过去，而现在是，无聊，I don’t care。我care的只剩下按时上下班保证一份劳动所得，然后遵循着正确的时间表去做看上去正确的事情。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难道我的马尾辫和牛仔裤真的保不住了吗？那严重的违和感不是只要保证身材不发胖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于是，为了马尾辫和牛仔裤，我开始了跟自己的斗争。电影中，变成了清洁工的小王子的记忆被慢慢唤醒，他想起了自己的玫瑰花，在小女孩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星球。玫瑰花因被遗忘太久而枯萎，但那不重要，只要花在心中，就随时可以看见。而我连枯萎的玫瑰花也找不到，就只好重新播种，精心浇灌，等待它怒放。不知不觉中，当我可以看清心里的那朵玫瑰花时，眼神中再次有了光彩，表情也变得多样而生动，脑门上的boring被care，interesting和action所取代。我终于再次甩起了马尾，牛仔裤上还多出了几个破洞。

最近读了村上春树的两本散文集《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和《爱吃沙拉的狮子》，书里记录了很多有趣的日常琐事。他去看球赛，只记得喝啤酒吃热狗，比赛结果却压根不知道；他调侃女人不是有事想发火才发火，而是有时想发火才发火，如同小伙子跟女朋友打情骂俏；他说他绝对不管自己叫大叔，因为说出来就会真的变成大叔；他会在大家都躲在家里的大风雪夜跑去自己喜欢的餐厅独自享用美食，因为不用排队等位而觉得世界真美妙！字里行间，哪里看得出这是出自一个花甲老人之手？这么丰富而又年轻的内心，怪不得在诺贝尔奖揭晓之前对于自己列赔率榜榜首的事也能幽默地回应“又不是赌马”。

所以，青春不青春，漂亮不漂亮，年龄绝不是衡量标准。只要初心还在，只要做一个有趣的人，脸上多几道皱纹又能有多大影响？

那天看完电影回到家，儿子不解地问我，为什么小王子最后变样了，他不是长大了吗，怎么最后又变成小孩了？我说，因为他找回了自己的玫瑰花。儿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他还是不懂，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遗忘之痛。那句话我只是说给自己听，只有young at heart才能让我更长久的留住我的马尾辫和牛仔裤上的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