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继母病危的时候，弟弟胜强给远在外地、常年不回家的姐姐美娟发去了消息：“姐，咱妈时日不多了，我想该准备后事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到这个消息，美娟并不意外，两年前继母刚发病那会，弟弟第一时间通知了美娟，美娟并没有多大的惊奇，而是平静地转了2000元：“给她买点补养品吧！”便不再对继母的病情多问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时日不多，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看看吧！不管他们做得有多过分，最后一面，给点宽慰，最不济和弟弟一起给他们买一块墓地安度灵魂!
美娟安顿好这边的事情，老公也催促她快点动身：“要走就快点，否则难见到最后一面，会留下终身遗憾的。”
事实的真相颠覆了美娟的三观：27岁的母亲死于非命！
时光把美娟的记忆拉回到了50多年前……
在美娟模糊的记忆中，父母都是工厂的流水线工人，住在工厂的家属区里，妈妈特别勤快，爸爸俊朗。每天早饭后美娟和大多数的小朋友一样被父母送到了厂托儿所，中午再被接回家，美娟貌似特别喜欢托儿所，不像有的小朋友大人一离开，便哭闹不已。
这种模糊的记忆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
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了，美娟不谙世事，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喜欢拍着母亲的肚子，奶声奶气问：“这是什么？”
“里面是个小弟弟，你就要当姐姐了！”喜悦洋溢在母亲的脸上。
可是相对于母亲的喜悦，父亲的沉默多一点。
某一天夜里，美娟正睡得香甜，突然母亲的叫声惊醒了美娟：“她爸，我头痛，很痛。”
“可能是感冒了吧！天亮给你熬点毛根草和小黑豆，发发汗就好了。”父亲只是那么一说，并没有起床。
紧接着便是母亲的呻吟声阵阵传过来，美娟再也没有睡意，迷迷糊糊地看着母亲。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母亲被送到了厂医院，奶奶也从乡下赶了过来。
那一天美娟没有去幼儿园，她也陪着母亲到了厂医院的病房里。此时的母亲一直喊“头痛……”，豆大的汗珠从母亲的额头留下来，一向乐观、开朗的母亲脸部扭曲、面目狰狞，美娟都不敢多看一眼。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美娟已经有了困意，卷缩在母亲脚头迷迷糊糊……
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喊奶奶：“娘，我想回家。”
奶奶此时的声音很小、很小，伏在母亲身边：“大平，别急，娟他爸已经申请转院了，咱们明天到市里去瞧瞧……”
也不知母亲哪来力气，一脚把美娟蹬下床，“呼”地一声床病床上站了起来，双手扶着病房的门框，就像一个就义前的英雄那样直挺挺的站着。
母亲突然的举动吓坏了奶奶，赶忙过来扶住母亲：“大平，你别吓唬娘，别吓唬娘……”奶奶的呼唤声、美娟的哭泣声荡漾在病房里。
医护人员听到声音赶过来时，母亲直挺挺地倒在了奶奶的怀里，裤腿里一股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病房。
那一年，美娟的母亲刚刚27岁！
此后几天美娟就像个小傀儡一样，被舅舅抱着完成大人们的指令，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送进了火化炉。
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凝重，外婆早已哭得昏厥过去，奶奶在叔叔的搀扶下勉强支撑着，而美娟的父亲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声呼唤“平，你就这么走了，我和女儿怎么办？”完全一副情深款款的痴情男形象。
还没有等美娟明白怎么回事，已经和奶奶在乡下的小屋里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里美娟的生活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变化，从爸妈的心肝宝贝到农村土妞的转变仿佛就是瞬间的事情，猝不及防，却也无可奈何。
这里没有托儿所，也没有熟悉的小朋友，更看不到爸爸，有的是无尽的恐惧和穷苦。
美娟害怕黑夜，晚上不让奶奶熄灭煤油灯：“我怕，不要吹灭灯。”
“不怕，不怕，奶奶在，不吹灯怎么行，多浪费煤油呀！”每每此时，奶奶就在被窝里把美娟搂的紧紧的，生怕她被人抢走一样！
美娟刚刚适应奶奶家这边的环境，父亲便骑着自行车回来了，除了带回一点生活费，还给美娟带来了惊喜：“娟，爸爸给你找个新妈妈好吗？”
“我不要新妈妈，老师说后妈都是老巫婆变的。”孩子的世界很单纯，也很无奈。
“不是所有的新妈妈的都是巫婆，爸爸给你找的新妈妈漂亮，和气，不打骂娟娟的。”父亲信誓旦旦。
不管美娟愿意不愿意，新妈妈还是如约而来了！
月底的时候美娟的父亲用自行车驮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漂亮女人，烫着时髦的发型，一身铁路制服，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但是这个女人嘴巴很甜，进门就叫美娟的奶奶：“娘，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儿媳妇了，娟娟的妈。”
尽管奶奶有点无语，但也只能强壮欢笑应付着。
爸爸从挎包里拿出几本图画书，还有几根铅笔和图画本递给美娟：“这是新妈妈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尽管美娟心里排斥新妈妈，但画书的诱惑力无法抗拒，就小声回答爸爸：“喜欢。”
那个女人看美娟接受了图画书，便挪到美娟身边献殷勤：“娟娟喜欢就好，以后还会给你买好多图画书的。”
美娟被图画书破防了，那个中午一直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喃喃细语，奶奶长叹一口气，诺诺嘴巴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美娟第一次和新妈妈见面，也是很少有的见面的次数之一。
慢慢长大的美娟从奶奶嘴巴里知道了好多她想知道的事情！
爸爸是那个年代很少有的初中生，妈妈也是的。妈妈和爸爸在公社知识青年讲话培训中认识的，后来这批年轻人中的优秀者被招工到县里的机械厂，成为了车间流水线工人，爸爸妈妈都在其中。
爸爸的口才，爸爸俊朗的外形让妈妈仰慕不已，便对爸爸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常言说：“女追男，隔层纱。”很快爸爸和妈妈就谈起了恋爱，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美娟便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尽管美娟的到来给爸妈带来很多欢乐，但是爸妈还是希望有个儿子，妈妈的肚子还算争气，不久妈妈的肚子便鼓起来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头痛要了美娟妈妈的命！
新妈妈是一名知情，在农村插队6年，不屈服与命运，一直忍耐着命运的转机，返回城里的时候已经26岁，还好，她是那批知情中工作比较好的——她被安排在铁路部门工作了！
没有多久，爸爸和新妈的儿子降生了，月子是在新妈的娘家做的，奶奶提前准备了尿垫子和小棉被，只在宝宝一百天的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过，从此奶奶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宝贝孙子。
白白胖胖的弟弟呈现在美娟眼前的时候，美娟伸手想抱抱他，却被新妈挡住了：“你抱不动的。”说完赶紧把宝宝往怀里搂了搂。
趁奶奶不注意，爸爸把美娟拉到一边，神秘地告诉她：“以后你不能再叫我爸爸，也不能叫新妈妈为妈妈，我们以后就是你的叔叔和婶婶，记住了吗？”
虽然美娟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不情愿地点点头，爸爸脸上呈现出一抹看不见的笑意，但美娟觉得怪怪的。
若干年后，美娟才明白了不让她叫“爸爸、妈妈”原因：他们家的户口本上只有三个人，他们的儿子享受的是独生子女的待遇。
刚开始的那几年，每到月底爸爸还会给美娟 带点生活费，可是自从美娟上了初中，再也没有一分钱的生活费。美娟和奶奶一共有两亩六分土地，叔叔婶婶帮助种麦，收成够美娟和奶奶的口粮，多余的卖掉当成美娟的生活费。秋季作物归叔叔婶婶家，都是一些经济作物。
欣慰的是奶奶的院子里有好多树，隔一段时间卖掉一棵，再种上新树苗，这些树的收入保证着美娟的学业。
美娟初三那一年，学习相当紧张，两个星期只能放一天假，而且当时的伙食虽然已经是白面了，但平时没有菜，每一顿都是白面糊糊和馒头，只有周六中午才能吃到一顿面条，两周有一次蒸面条。
而且巧合的是那一年继母刚好轮到在小镇的车站上班，车站离学校不足3里路，每到周末继母都会回城里休假。没有看望过美娟一次，更别提给美娟带点咸菜之类的，其实一周的咸菜也就2元钱就够了。
中考是在另一个镇上的中学进行的，美娟背着简单的行李徒步走到考点的，而继母的宿舍里恰恰有一辆新的二六自行车，她上班近，不怎么骑车。
三年打拼，美娟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中师——三年中师生活费是免费的，而高中三年的花费不是奶奶所能承受的！
美娟中师三年，只有春节回家，暑假里在学校附近勤工俭学赚点零花钱，奶奶已经渐渐老去，叔叔婶婶两个孩子也自顾不暇了。
毕业后美娟被分配到家乡的一所中学教书，还没有来得及孝敬奶奶的养育之恩，奶奶便撒手人寰了。奶奶的葬礼上，只有爸爸一个人回来了，给奶奶买了一个上好的棺木，奶奶入土为安的当天，他便匆忙离开全程和美娟也没有怎么交流，仿佛陌生人一样。
工作的第三年，美娟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役军人涂俊，书信来往交流感情，第二年的春节美娟和涂俊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叔叔婶婶操办了嫁妆，而那一天美娟父亲一家却去了岳母家过年了。
婚后美娟随丈夫涂俊到外地生活、工作，不怎么回家乡看望叔叔婶婶，但是美娟每个月都会给叔叔婶婶寄点生活费，让他们尽量过得舒心一点。
丈夫转业到地方工作的时候，美娟的女儿已经上初二了。那一年的寒假里，美娟带着女儿回到家乡看望叔叔、婶婶，他们都苍老了许多，美娟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余生里一定要让他们过得舒心一点。
叔叔婶婶都是善良的农民，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一些关于美娟爸爸和继母的一点消息，便劝美娟带着女儿过去看看：“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的亲爹，年龄大了，这些年也不容易，陪他们过个年吧！”
美娟的叔叔提前给他们带话过去：“娟带着闺女回来了，要过去看看你们。”
那边给了回信，年三十美娟带着女儿过去了，并且告诉女儿：“咱们要去的地方我我爸爸和继母家，如果对我们热情，咱们便住下，否则，就跟我走。”
突然冒出来另一个外公外婆和舅舅，美娟的女儿也蒙了，看到妈妈凝重的表情，女儿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敲门到家的那一刻，爸爸、继母、弟弟一家三口都在，年夜饭也准备好了。
见面那一刻，满头白发的爸爸劳老泪纵横：“这些年我没有照顾好你……”扯那些没用的干嘛！
依然漂亮的继母也把美娟搂在怀里：“这么多年你都不回来看看……”到底有都少虚假的成分呢？
整个过程就像演戏一样，精彩着！
弟弟依然白白胖胖，目测有180斤的份量！
侄子简直是弟弟的翻版，也是虎背熊腰的，小学生却是成年人的体重！
弟妹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没有过多的寒暄，美娟直接给继母一个红包：“也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你们喜欢什么自己买吧！”继母连推让一下都显得多余，直接笑纳了！
父亲的话更让美娟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我们也过来不如意。”沧桑写在脸上，曾经的俊朗已经不见了。
饭后弟妹和弟弟带两个孩子外出买零食的时候，美娟的父亲诉说了这些年的遭遇：
机械厂宣布破产后，我和同事们一起买断了工龄，后来我去跑销售挣点钱。可是你弟弟学习不上进，初中毕业只好上了铁路技校，没有岗位，不得已你妈47就申请内退给你弟弟腾位子，他总算有了个安稳的工作。
娇生惯养习惯了，受不了跟随货车吃的苦，我们又花钱托人把他调到机修班工作。给他买了房，可是对象一直没有安定下来，你弟妹就是我们花钱给买的指标，这才结婚成家的。
……
呵呵，挺幸福的一家的！
全程父亲和继母也没有问过美娟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
熬过除夕，这是美娟42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在父亲和继母的家里度过春节的！
第二天早饭后，美娟便带着女儿要离开，临出门的时候，父亲悠悠说道：“平时家里经济有点紧张，你给了红包我们会宽裕一些！”
我去！四个人都有收入，养一个小学生说经济紧张，骗谁呢！再让我回来一次，休想！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可是弟弟的电话却打破了这份平静！
美娟到医院看到的继母已经脱相，曾经漂亮的大眼睛凹陷下去，满头白发凌乱不堪，美娟心里有那么一刻心想：她真的走了就和弟弟一起给她买一块像样的墓地吧！
可是事实很快给了美娟一刀——捅得美娟心碎了！
美娟在医院陪了继母一个晚上，父亲来换班的时候，让美娟回去休息。
本来美娟已经疲惫不堪了，那天美娟神使鬼差又返回了。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继母和父亲絮絮叨叨往事！
也许是良心受到谴责，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脑部的继母少气无力地说道：“我头痛得厉害，现在我能想象到大平那个时候血管劈裂的感受。”
“还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才出其下策的！刚开始给她服药的时候，我也有点担心，只在她的水杯里加一点，不过她并没有觉察，后来我就胆大了，每天晚会上睡前再给她一杯，才有效果的。”
“其实我也不想那样，不是肚子大了吗？为了孩子不得已呀！”继母说得多么合理呀！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时候美娟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已经7个月了，谁想过那个孩子！
“你从哪里搞到的那些药？”父亲还是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我二嫂在药房工作，我告诉她，我血压偏低有点头晕，她就买给我了，二哥二嫂最疼我了。”继母说得十分平静，门外的美娟两条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扶住墙慢慢往外走了！
一路走，一路想：“原来母亲不是高血压导致的脑出血，而是这一对渣男渣女故意给母亲服用了升血药的药，妊娠期本来血压就很高，再加上药物刺激，才导致的脑出血致命的！”
接下来怎么做？这对狗男女，一个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一个八十岁的老男人，等他老婆过世后，就在恐慌、后悔，内疚中度过余生吧！
稍微定定神，美娟掏出手机订了返程的机票，一天、不，一分钟也不想看到这对狗男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