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祖父葬礼

        侵晓起，盥洗沐手，天方曙。少顷，伯父、姑父来，同行有从兄书同、从侄马真，及其未婚妻。少晤，因与同行。行至寨上，下车买孝鞋，至响水河，姑父市物，既复前行。三里，段村，又三里，路有歧，乃西行，里许，至辛庄，悲戚声已可闻矣。既泊车，入谒叔祖母，见其枯坐垂泪，萎靡不复往日，余窃为之哀叹。易服色，戴孝巾，披丝麻，执哀杖，颜色为之悲戚，神情为之肃穆。见诸亲友，与少晤，既又闻三姑呼声，言服不当，非孝子所衣，嘱亟改之。余颇觉讪讪，于是从其言，除医用褂袄，改以齐疏。入灵棚，围棺而坐，此孝子之所当为，亦浮山之所谓坐草者也。辰正，司仪呼封棺，诸亲友依次瞻仰叔祖父遗容，且伴有呜咽声。既封棺，众皆复其位，旋又出就席，肴核寡淡，草草食之。还灵棚，司仪呼迎亲，未几，乐声大作，诸亲友依次跪拜灵前，孝子因俯首谢之。迎亲既毕，伶人奏哀乐，一老生登场，但见其面容赤红，长髯若瀑，犹关公再世。闻其声，音色合韵，唱功甚佳，颇袭蒲剧之独韵，亦不乏情感，闻之令人不免心有戚戚焉。一曲既毕，又奏一曲，宾客叹服，亲友益悲。司仪呼敬酒，诸孝子旋出跪拜，子女相继敬酒，斟之撒之，面色深墨，声音呜咽，以告慰亡父。司仪呼读祭文。段村李氏出读之，载事甚详，又言辞悲切，情真意深，起于呜呼，尽于尚飨。时秋阳炙热，云气凝滞，众人围聚于庭，孝子久跪腿僵，亲友久站膝痛，目之所及，无不趺坐于地，低头避日，其中尤以中老年为甚。司仪呼哭灵，俄一戏装女子出场，丧服比甲，云髻蒙纱，绣鞋娇柔，姿容绰约，加之以浓妆艳抹，诚古之所谓名角也。其俯首灵前，跪拜行礼，又环棺绕行，以叔祖父子女之名而唱之，唱词清丽，不假修饰，然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其人虽非子女，然其悲恸之情犹胜子女也。既而双眸泣血，双颊披红，犹泪尽成血，乃泣之至深者，众皆叹服。一曲既毕，其又祭拜之，大呼父亲云云，见者无不恻隐疾痛，闻者无不潸然堕泪。少顷，一曲复起，伶人以袖舞，既又旋转，碎步疾驰，至中庭，乃遽止，仰视于天，因唱曰：“我的父亲，女儿想你了。”唱罢，哭声四起，极亲情之至不舍者。亲丧，固所自尽也，然近世以来，丧礼既坏，然恻隐之心，痛疾之意，出于人心之所固有，初未尝亡也。惟溺于流俗之弊，困于功利之心，固欲发其良心者难矣。今哭灵之伶人能使人尽发心中之悲恸，可谓有大功于人也。哭灵毕，一猥琐者吹唢呐，技艺粗略，人多不喜。未几，一妇唱豫剧，未完遽止，不解何意。最后，众伶人乐工合奏锣鼓，杂乱喧阗，耳目不堪受之，此伶人之鄙陋也。夫伶人，貌似近道，实则伪饰，观之犹高洁，就之而不知所谓，低俗谄媚，较之娼妓，犹且不逮也。未刻就席，上菜甚速，未尽食，旋又上之，犹催人早去也。司仪呼出殡，因与众人出，棺椁载行，众目送之，且从其行。行乡道中，里许，折而南行，二里，止，焚宝马，起，复前行。三里，过柿林，二里，折入田畴，行百步，深坑已在望矣。众人合力抬棺，下深坑，入墓室，以巨石封之，填土埋之。时许，封土成坟，除服，焚花圈，火势甚烈，恐延及秸秆，旋以土覆灭之。及熄，插哀杖，以汤粥绕浇之，至是礼毕，众人皆去。

        叔祖父体气高亮，不慕浮华，不为承颜顺指，乃所谓虽贫贱而不慕于外者也。少时，叔祖父尝乘马车往来东郭，每以果蔬山货相馈，余颇喜其驴马，或喂以蓬蒿，或触其毛髪，终不敢骑之。己卯夏，家中失窃，叔祖父尝来探望，亦真情流露，不胜慨然。丙戌春，因供销社拆迁，于是徙居新房，叔祖父亦有相助焉。吾家与之相交，疏于嫡亲，亲于外戚，亦有共客晋南而惺惺相惜之情，又胜于亲戚，骤闻其逝，岂不悲乎！今特于此祭奠叔祖父马讳国胜，叙其生平，述其好恶，期以流芳，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辛丑深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