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鱼在深夜起舞
你有没有见到鱼头皮发麻的时候。
就是那种群鱼,对着你张嘴,大口大口呼吸。比如,在菜市场鱼贩那里,那湿漉漉的一盆,就搁在血水旁。鱼来自水里,表面上,它和我们在同一个世界。而我总有一种错觉,感觉鱼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每次,看到它们成群大口大口吐气,我就会难受。但是,当它们变成一锅汤,或一道菜,那种感觉就没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为什么,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曾很多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龙逸看到了鱼,又有了那样的感觉。但与以往的感觉有所不同。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刚从错觉中被叫醒。对,没错,我就是龙逸。他们叫我龙队。其实,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龙逸,如果龙逸是我,那我又是谁?!
龙逸这次看到的是人做的鱼。人被做成鱼的形状,挂在了树上。那是水边的一棵老柳树,很老了,树杆老朽的随时可以扣掉厚厚的皮。在风中,这个被做成死鱼的尸体摇摆着,真像挂在钩上的一条鱼。一条死鱼。
是谁钓死了他?
这条死鱼,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剜,剜成满身鱼鳞形状。并且,这是一条裸露的鱼。赤裸裸的。这个凶手为何怎么做,为何把一个人活活剥成一条鱼,他是渔夫?是钓鱼爱好者?又为何选择在雨天做这一切?从脖子的痕迹来看,他在被钓上去的时候,还是活的,挣扎的。他为什么想看他挣扎?从手法上看得出,他驾轻就熟,非常老道,应该不是初犯。那之前犯过的案子为何没有被我们发现?难道还有这样的鱼在某个不为我们所知的角落?
雨,对,雨至关重要。雨可以让痕迹消失,冲得无影无踪。龙逸曾经幻想过,雨是活着的水,某些鱼可以顺着雨水游到天上去。这会不会与宗教相关——很多时候,他们都说龙逸探案很神,奇招百出。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我时常怀疑自己过于神经质不适合做警察。
警察这个角色很有意思,它在龙逸和我之间游荡。有时与龙逸一体,有时与我一起。他们说,我总是那么冷静,冷静得像块冰。我想,冰是不会冷静的。冰要是冷静了,也就不是冰了。
这个被做成鱼的尸体,身份已经核实,叫道水。一个混子,一个白石岗村民公认的混子。刚才,龙逸在查看他的尸体的时候,他那一口黑牙,恶心到了龙逸:那一口黑牙中微微露些黄,这些黄给了龙逸一个意象,一个类似讥讽、嘲笑的意象。
龙逸有过这样的体验,在得知某个人死亡时,我们身体深处,会本能地有一个微笑的意象作祟。龙逸跟人提及过这种感觉,人家投来惊诧的目光,潜台词是:这人毛病。
此刻,龙逸在想,这个微笑的意象,不是从我们,而是凶手透过死者给我们留下来的。这个意象,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在向我们挑衅?
能够把一个混子做成鱼挂在树上,绝对是个厉害角色。
像道水这样的混子,在现实生活中滑得像个泥鳅,想逮住他,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这个凶手办到了,他甚至把道水做成了一件艺术品,一件完美的雕像。他肯定在完成这件杰作后,端详过,有过成功后的喜悦与快感。这点,比在某个女人身上呼哧得来的更过瘾。
昨晚那场雨来得急,来得猛,去得也快。凶手在获得短暂的快感之后,应该很快陷入某种失落。
龙逸有过那种体验,吭哧一晚上,从女人那里得来的,是一种更为深层的孤独和无力感。每次不像是征服,更像是讨伐,败下阵来的,永远是男人。龙逸确定,凶手陷入深深的落寞,知道再次选中目标。
大伙已经把尸体从树上解下来,搬上车了。龙逸有些恍惚,感觉不真实。这么大的动静,离白石岗不过五六百米,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围观。这太不正常。上车之后,龙逸点了一支烟,拉开了车窗。这时候,只有烟能把他带回现实,让他心里踏实。
路过白石岗村的时候,龙逸看见一个少年戴着面具追逐同伴。那个面具是纸做的,做成了一个獠牙的形象。这个形象,龙逸从未见过。少年们疯笑着。龙逸本能地笑了,他没有发现自己笑,只有我看到。那是一种本能的笑,像我们听到有人死去时那种发自本能的笑,只是一瞬。
电光火石般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