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爱情故事
我和他的第一次遇见,就是在安定医院。
安定爱情故事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着窗子洒下来,照在一个坐着一动不动的小男孩身上,我心里默念:这个是自闭症。候诊大厅的座椅旁又有两个男孩打打闹闹,时不时发出尖叫,吵得人心烦,估计是ADD。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拿着一厚沓单子急匆匆走在前面,呵斥着身后离她几步远的老人,嫌他走得太慢,我看着那个老爷爷的眼神,那是我熟悉的空洞。那种空洞,和我上次来这里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差不多,20岁的小女孩,休学,大老远跑来北京,一大早开始挂号,背了一大包药再回家去,继续着无意义的生活,等着生命消逝。
要不是重症精神分裂患者很少在门诊看到,这里也应该像综合医院一样吵吵嚷嚷,而现在,除了孩子的尖叫,什么也没有。候诊时唯一的乐趣是个天津哥儿们,他为精神分裂的姑姑拿药,因为天津安定没这种药,他要每周来次北京,快十年了,“反正药不能停嘛”,是个老天津人的幽默味道。
这样的众生相,我真的看腻了,时不时还希望警察能押着个满身是血的人过来做鉴定。普遍的悲伤毫无咀嚼的乐趣,重口味的才能刺激心脏,才能分泌出更多的多巴胺、内啡肽和血清素,才是最好的药。
事实证明,我的药,就在身边。
来安定独自看病的人不多,我和他就是这样的异类。他抬起头的时候,我们四目相对:这哥们儿就长了一张忧郁的脸啊,还像个搞艺术的。庆幸抑郁症还没有侵蚀我的第六感,逻辑推理能力和认知能力被搞得这么惨,第六感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反而更加大显神通。真有意思。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你问发生了什么?我和他的脑子可都不太好,这也没什么重要的。现在,我知道他是个摄影师,也住过一段时间院,而我是辞职后待业在家的废柴女青年,以王者荣耀为生。我们约定着相互激励,更多的时候,我们一起沉沦。
他和我并不完全一样,他患有的是双相情感障碍,也叫做躁郁症。相对于永远在抑郁期里等死的我,他还有打了鸡血一样的躁狂期,那个时候的他,就像个世俗的成功人士,浑身散发出拼搏和奋斗的光芒,创意和灵感源源不断。可大气球总是被戳破得很突然,两具咸鱼一样躺着的“尸体”,这才是舒服的归宿。
约好一起做饭,最后两个人瘫在地上拿出手机订外卖,外卖盒子越堆越高,哗啦啦倒下来,然后继续躺在盒子上,想着今天的雾霾真好看,有点儿带着粉色。
约好一起跑步,除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什么行动,还商量着吃了思诺思早点睡觉明天又是糟糕的一天。
约好一起吃药,又总是忘了那些小宝贝们在哪里,复诊的时候接着被医生骂。
究竟哪种日子才会有尽头呢?生日愿望许的都是“意外死亡”,真是一对酷炫的情侣啊,活该一起受难。
要不是那天晚上月光好,要不是我和他都乖乖吃了药,散步这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根本不可能在我们身上出现。我们并排走着,由于我刚刚换了种药,今天一整天都陷入了恶心感之中,看着他的脸也感觉要吐出来,好久没见的耳鸣也又跑来找麻烦了。他轻声说:“今晚月色真美",我抬头看了看,和他说”你看那月亮白白亮亮的,让我想起灵堂”。
“你想过死吗”,这是他第一次问我。
“每时每刻”,我很诚恳。
"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对治疗已经很绝望了,两年毫无好转,我需要拉个人陪我一起”,这更是大实话了。"这种陪伴没什么意义,我们还是找个正常人或者一个人比较好,过段时间我就去上海”,还是说出来了。
“可以啊”,反正我也知道就是这样。
于是我们在删除好友之前和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早日康复”。
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安定见过他,应该是走了,也许是死了。
我又重新找了份工作,虽然病还没好但也开始能够正常生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不过不太可能,每次复诊都是我硬拉着他去,说不定现在早就弃疗了吧。
没过几天,我收到一封来自宛平南路300号的信,这年头还写信的也怪不得进了宛平南路300号。打开一看,果然是他,呦,这哥们儿又进去了啊,我学着蹩脚的京腔,向他作最后的告别。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安定,医生告诉我以后不用再过来了。我向医生道谢,推开房门,一身的轻松,仿佛这么多年的阴霾全数散去,仿佛还能看到那张忧郁的脸。
注: 1.ADD:注意力不足过动症
2 .思诺思:一种安眠类药物,可导致短暂失忆
3 .宛平南路300号: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