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伯乐月华待...月•主题创作(...生命如歌

既定之路

2025-09-12  本文已影响0人  爱读书的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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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八期:在路上

二十多年,我从大学毕业了,一个人背着行囊,重新回到了农村。听说我们是最后一批包分配的大学生。心里怀揣着美好生活的幻想,在家一直待着,农忙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农民这个身份。顶着大太阳,手里拿着镰刀,弯下身子,费力地收割着成熟的麦子。刚从城市返回到农村,心里不是个滋味。农村的道路大多数是土路,坑坑洼洼。尤其是到了雨季,积水和着泥土,一脚踩上去,半个脚掌都要陷进去。到了晴天,尤其是七八月份,激扬的尘土,总能遮挡行人的视线。反观城里的路,平坦整洁,走在柏油路上,像走在红地毯上一样幸福。

刚考上大学时,那叫一个风光,街坊邻居快把我家门踏破了。家里祖坟冒青烟呀,出了个国家干部!

“老嫂子,你家老大,打小脑袋瓜就好使,听说他考上大学了,恭喜恭喜。”街坊邻居中,向来抠门的李大娘居然提了一篮子鸡蛋送到我家。

“印儿家的,叔听说你成了国家干部,不得了不得了。这是点心意,你收着。”前几天还因为庄稼地和父亲大吵的赵二莽子,居然毕恭毕敬地给我送东西了。

我和母亲沉溺在喜悦中,母亲逢人就讲,就是农活时,母亲也不好意思让我搭手。唯有父亲坐在门口,独自发愁。

父亲那天早早去了镇上,母亲为了我,连续好几天改善伙食。粮食那一年卖了好价钱,东拼西凑,把我上学的钱凑齐了。可父亲却一言不发。

“爹,你怎么开心不起来啊!”我不解问道。

“我心里没底啊,咱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心里没路。你去哪,咋去啊。”父亲翻了翻自己粗大的手掌,长期的劳作早已磨出厚厚的茧子。父亲那天去镇上,找了镇上杀猪的老曾,老曾他孩子在北京当兵,见过世面。这段时间复员了,被安排到县里工作。父亲那天在老曾家一直待到深夜,两人喝得烂醉。第二天父亲喜笑颜开,给我问出来了路。

我第一次坐上绿皮火车,家里人嫌浪费钱,于是我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了大学,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城市。那一次我对路也有了概念。铁路,马路,柏油路,高速路,公路又分为国道,省道,县道。每一条路都通向远方。反观村里的路以石头路和土路为主。村里的路只能从村东头通到村西头,偶尔几条通向镇上。

那年当我背着行李下了火车,天才蒙蒙亮。一睁眼看到了满眼的灯,那一盏盏的灯像眼睛一样盯着我。以我为中心,四面八方的路向我袭来,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我的心是暖的,因为我是有方向的人。沿着路一直走到大学,接着努力学习,毕业分配一个体面的工作,娶妻生子,在城市定居。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路。

那时,我顺着柏油路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天慢慢亮了,一些小贩也陆陆续续开始了忙碌。一些公交车也开始从我身边经过,接着是自行车的铃声一串串响着,人流像潮水一样涌动着。整个城市伴随着阳光动了起来。我没有乘车,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想慢慢地感受城市的呼吸,用脚来丈量这座城市。

每当我走过一个路口,我都会反复确认方向,我边走边问,走了两个小时四十六分钟。可到了大学门口,我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在学院门口,传达室的老头告诉我:你明天再来吧。我说我是来学校报道的。老头指着屋内那晃悠悠的钟表,轻蔑的说着:“你来早了。”我看见学校门口,一辆辆轿车驶进去,便不解地问道:“那车里坐的不也是新生吗?”老头有点不耐烦,便把我晾在那边,自顾自地看起了报纸。我像一棵树一样直刷刷地傻站着。老头见状,摆摆手:“你这类新生,是明天再来报到。今天轮不到你,别站着了,去别处吧。明天早点来。”我站在那里,迟疑了很久,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这样,我顺着一条条道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到中午,我竟然不觉得一点饿。边走边想,要不要去火车站将就一宿?我那时根本没有住旅馆的概念。走着走着,我迷了路,我沿着路一直走下去,边走边问,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回到火车站。在那里蹲一夜。慢慢天暗了起来,飘来一片乌云,下起了小雨。城市最寒冷的地方是让人看到了差距。

在小雨中,我顺着马路往前走。摆摊的小贩们陆陆续续收摊,街上的行人撑起了伞。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商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饭馆内,客人们边吃边交谈着。公园里几个人悠然着坐在亭子里。行人的奇装异服,看着我眼花缭乱。马路上想起很时尚的声音,女人们穿着高跟鞋发出“嘚儿、嘚儿”的节奏。我沿着人民路、解放路、中山路、农业路、文化路、黄河路一直走下去。我的脚很沉,越来越沉。有时倚着电线杆,小心的打量着这个城市。

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迷了几次路,绕了几个弯,记不得了。夜晚天气慢慢寒冷,走在大街上,就像是走在荒原一样,满心的凄凉和荒芜。路边的商店关门了,路是陌生的,所有行人的脸也是陌生的。就这样我稀里糊涂走到了火车站,一倒头就睡下了。

进校门很顺利,可在学校里可真是煎熬。室友们会订阅自己喜欢的杂志,会追自己喜欢的明星,会穿自己喜欢的服装。闲下来他们会交谈国际大事,会商谈哪个女同学长的漂亮,会到外面小贩那里,买上好吃的点心,会在节假日去外地游玩。而我没钱。也没时间。他们那条路,我这辈子是走不了的。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会泡在图书馆一整天,品读名著。历史上朱元璋出身也不好,一个和尚当了皇帝。刘备也就是卖鞋的,我心里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努力学习,知识改变命运,摆脱这农民的身份。

可等我毕业了,回到了农村,这一等就是小半年。那是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就业的事儿一直没有准信儿,这期间我也去县城的大分办问过几次,每次都说还得等信儿,在家里的那段时间,看着父亲头上多了些许白发,母亲脸上多了些皱纹。这么多年的求学之路,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父母将我含辛茹苦的将我养大,我也努力完成了学业,换来了这般现状,我又一次迷了路。

父亲给我指了一条路,跟他当木匠。那个年代木匠在农村还是很吃香的。可木匠这职业,我打心里看不起。学上了这么多年,再怎么说,怎么能干老本行呢。让我当街上卖东西的小贩,我拉不下脸,去吼那一嗓子。让我去镇上跟老曾学杀猪,我狠不下心来,怕血。让我去隔壁村卖豆腐的老陈学手艺,咱这手是握笔杆子的,按理来说这细活应该还可以,可尝试了几次,便被劝退了。我无路可退,只能走父亲的老路。

说实话,小时候,我挺喜欢木匠的,木锯、凿子、刨子、墨斗等一系列的工具,我都要尝试一下。每次开工时,父亲从工具箱里拿出墨斗,轻轻一拉,墨线 “啪” 地落在木头上,留下一道笔直的黑线。尔后取出木锯,沿着黑线,很熟练的拉动锯子,不一会儿一条条整齐的木板出来了。哪里不平整,用上木刨子往上面蹭上几下,那些凸起的部分都服服帖帖消失了。父亲做风箱,做凳子、椅子、柜子、茶几等,白天我就跟着父亲学手艺。晚上我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可想来想去,便整宿整宿睡不着,白天帮忙干木匠活时,魂不守舍。晚上想了千条路,白天只剩一条路。

我会跟着父亲去各种集会上,卖一些家具。我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也学会了吆喝。

有次吆喝完,看见几个人走了过来,我晓得是我的吆喝起了作用。

迎面走来几个中年妇女,摆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还以为谁家哭丧呢,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新来的吧。”

那几位妇女看着我,要吃了我。

“请问,您是要哪个家具,咱这都是实木的,结实。”那次父亲安排我一个人来集市上摆摊,农忙时节,他要和母亲忙农活。

那几位中年妇女没说上几句,便以压倒性的气势,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我心软,在她们的砍价下,变得手足无措。

经过那一次后,我便向父亲请求不去集市上摆摊。长时间没日没夜的干木匠活,我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我跟父亲大吵了一顿。我抱怨道:“从小到大,你给我说好好学习,就会有出息。到头来,还跟你一个德行。”

父亲抄起农具,准备往我身上抡,看着我那双含泪的眼睛,将农具放下,叹了口气:“养了一个白眼狼,这么多年,养了你这么个玩意。”

那一晚,我躲在屋里哭了很久。之后几日,我躲在屋里,拿起来文学名著,试图从书中找到自己的路。我寻找那些历史中处于困境中的人,他们是如何逆袭,如何改变自己现状。母亲担心我出问题,尝试几次找我谈心。父亲看我这幅模样,偷偷摸摸将我所有的书给烧了。断了我的念想。

“你就是学傻了,你看看你这手,细皮嫩肉,哪时让你干过苦活累活。遇点困难,就躲着,你看看你。政策不是说这是最后一年包分配吗?县里不是说还有信儿吗?”父亲将我骂得狗血淋头。

那一次我和父亲产生了深深的隔阂。那种隔阂使我俩变成了点头之交。父亲安排我干一些杂活时,我发出嗯,知道了,或者点点头。人一旦有了执念,除非你完成了,要不然执念是无法消除的,会一直缠绕在心中。我幻想着早点离开这个家。

直到有一天,组织部通知我们这批毕业生去开会,并且给我们每人开了一个加盖红色印章的介绍信,我成为了县一中的老师。

我得到了救赎。家里那沉重的阴霾被这封介绍信一扫而光了。我一路上哼着小曲,将这份介绍信递到了母亲的手上。母亲手上是刚下地干活留下的泥土。她抓紧时间洗了洗手,用毛巾将手擦干,将介绍信捧在手中。母亲不识字,只是一个劲的开心。父亲在旁边板着张脸。就是因为这封晚来的介绍信,才将我和父亲的关系搞成这样。

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赶完县城,去学校报到。县一中在县火车站附近,当时高中时,我是在县二中,一中和二中其实没什么区别。一中教学设施比较齐全,但生活费,住宿费比较贵。二中的学生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一中的学生。阴差阳错我成了一中的老师。

一个星期左右,我忙完了新入职老师的各种手续。我的宿舍被安排在学校南侧,挨着电工房和锅炉房。我那狭小的宿舍有着一个摇摇欲坠的风扇。一打开风扇便吱呀吱呀的响。这问题从我刚到学校报到,就开始给后勤部门反应了。后勤某位负责人以各种理由搪塞。那天,我结束了一天的疲劳,准备好好将房间整理一下,看见那生锈的风扇,心头不是滋味。我走进了电工房。

“师傅,我这边有个风扇老旧了,您什么时候来修一下啊。”

“你是?”师傅抬了一下头。

“我是这里的老师?”

“新来的吧。”电工轻蔑一笑。

我说了一些风扇哪些部分损坏,打开时,如何吱吱作响等一系列故障情况。老师傅像是没事人一样,捣鼓着手里的热水器。

我不知道干什么,前几天看见这电工,一路小跑去给后勤的某位小职员修电灯,现在这般无理地羞辱我。

这种事情不只一次,此后,我摆出极低的姿态,上班时,我是最早到的,下班时,我是最晚走的。我会主动拿起抹布,扫把将老师集体的办公室打扫干净。其余老师们给我安排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就这样干得差不多一年,有了新入职的老师,我才站稳了脚。

一中有个规矩,是我高中时候打心里看不起的。这里收高费生。所谓高费生,是那些没有通过高中的招生线,多交点钱,便可以进入高中。这走后门的方法潜移默化影响了这个学校。一中二中学生们的贫富差距很多。一中多为县城有钱人的孩子,有了钱,设施也好了,教师力量也加强了。考上大学的人数也变多了,最后成了先进单位。那一年,三婶家的儿子差两分没过招生线。母亲问我有没有门道。

“你三婶,当时你在外面上大学,家里既忙木匠活还要照顾地里的庄稼。咱家地里的庄稼,都是你三婶帮忙照顾的,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你三婶都会通知咱家一声,没有庄稼卖的钱,哪有你现在的生活。你三婶家那孩子,小时候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你可得帮帮他们。”母亲讲了一大堆好话。

“咱只是个教书的,也不是领导啊。”

“钱不是问题,给她家娃争取一个高费生的名额就行。”

这件事,我拖了四五天,母亲问了我几次事办的怎么样了,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父亲一大早出发,一路走到了县一中。

“好说歹说,你到底帮不帮,没有街坊邻居,你的路能走这么顺吗?”父亲冲着我大吼。

我去找了我那靠微笑建立起来的纸薄般的关系,招生办的魏主任是个老油条,鬼点子很多。

魏主任的办公室一天进进出出很多人,我手里拿着文件,进办公室准备问问魏主任的口风。

怕人多,别别人发现。败坏自己的名声。

我一直等到了傍晚,仍没有踏入魏主任的办公室。我打听到魏主任住在哪个小区,那是我第一次给别人送礼,没经验,老怕被别人撞见。就连到了小区,我还能看见别人提着物品去拜访魏主任。楼道里很黑,我看见一波一波人从上面下来,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等人都走光了,我才上去。

等我敲门的时候,魏主任看见我愣住了,我有点激动,我说:“魏主任……”魏主任摇了摇头,伸出手示意我进来。他是知道我的家底,没有背景,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我就这样灰溜溜地进去了,魏主任见我手上提的东西,便说:“不好好教书,也搞这套了。”那一晚,我被魏主任数落着,我心里想这学校待不下去了,要是传出去,教学这条路可走不下去了。可魏主任讲到最后,居然态度大反转,我将礼品放到了茶几上,事成了。

三婶的事办成了,又来了大婶,五叔,二舅,大姑,各种亲戚朋友都找来了,有了三婶的先例,不帮别人办事,难免引得不满。在一次次的走后门中,我居然跟魏主任成了所谓的知己。

这种高费生在新校长的大力整改下消失了,我经常走后门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我脑子里突然冒着走的念头,这念头如此强烈,我必须走,不走的话……

在家里,我说出我的想法。母亲叹了口气:“唉,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熬出来了,你图个啥,瞎折腾个啥。”

父亲拉着我到沿着村四周的路跑了几圈。父亲和我本来就很少说话,我们都是埋头赶路的人。那晚父亲给我聊了很多。

“你小时候,最怕走夜路了。”

“小时候半夜醒来,身边没人,看见你们还在院子里干木匠活,我怕黑,又不敢去院子里找你们。只好躲在被窝里哭。”

“你小时候说也要当个好木匠,是我逼你学习的。”

“要是不走学习的路,我也会遗憾的。”

“你小时候,羡慕其他小朋友在钓鱼,玩捉迷藏。你只能乖乖在屋里学习,连家里的杂活也不让你干一点。”

“要是跟着其他小朋友鬼混,天天去河里摸鱼,去树林里打鸟,我学习成绩也不会那么好的。”

“高中毕业,你说想当作家,我坚决不同意,上师范,当老师多好,也给家里省钱。以前旧社会那秀才,都是死读书。”

“当老师也挺好,稳定。”

“你性格软,干点其他事,容易吃亏,父母给你规划的路是好的。”

“让你帮忙走后门,咱也没办法,这后门,咱不走,也有人走。自你三婶开头,我就慌了,这路走不成,毁了你啊。”

“我打算辞职,听说南方发达,机会一抓一大把。”

那一次父亲没有再给我指路,也没有给我问去南方的路。一年寥寥几次回家,母亲抱怨着自打我去了南方,父亲有时在干活,突然就流泪了。

在南方我四处碰壁,干过服务员,搬运工,去工厂上班。最后还是干起来父亲的老本行,开了一家小的木板厂,规模稍微大点时,改成了家具厂,后来专卖沙发,竟发了财。

漫漫的人生路,每走一步,每遇到一个岔路口,要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抛弃那些未选择的路,沿着一条既定之路,一直走,走下去就是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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