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公主【一】

仁和三年冬，十一月初四，兆京大雪。

昨夜狂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片呼啸了一夜，到今天早上风才停下来，可乱琼碎玉还是不住地落，在皇宫的青瓦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白，再合着白茫茫一片的大地，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其实华煜并不是个怕冷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站的屋子里明明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春，可他两手还是止不住地发抖，背脊上也一直冒着冷汗。

他知道自己不是病了，只是因为畏惧。

这是他接任太史寮编修以来第一次面圣，他不明白日理万机的靖帝为何召见自己一个区区编修，更糟糕的是自他进屋以来，靖帝只是靠在榻边若有所思，除了一句“平身”就没再说别的。

沉默让人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让自己分分心，于是偷偷地端详起龙颜来。

说起来去年靖帝刚过了四十大寿，应该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可此刻看来，他微霜的两鬓，刀刻般深邃的五官却有种说不出的沧桑，他想这或许与靖帝的经历有关——灭大梁，建立大夏，后又与邻邦诸国周旋多年。

靖帝前半生历经的风雨变故，怕是能抵旁人好几辈子……

“你看了这么久，觉得朕的面相如何？”忽然靖帝发了话，华煜吓了一跳，腿一软就扑通跪了下去：“微臣无状，冒渎天颜，真是罪该万死！”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随即只听靖帝忍俊不禁地说：“平身吧，看你吓的。”

他哆嗦着起身，看靖帝似乎又开始出神，忍不住想问今日召他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可话到嘴边，就是没那胆量说出来。

正在踌躇之际，靖帝忽然问：“听说萧太史辞世之后，厉帝朝史书编修一事就由你承接，是不是？”

“是。”

“如今进度如何？”

“再过半年，初稿便可完成。”说到史书编修，华煜终于有了点踏实的感觉，说话也顺了起来。

“里头都有些什么？”靖帝似乎颇为期待。

“收录自厉帝元年至少帝六年的诸多事宜，分厉帝本纪及少帝本纪两部，还有燕山王世家，常霖侯世家，以及武将列传，如……”他正说的兴起，忽然靖帝双眉一轩，打断了他的话——“可有为绾罗长公主立册？”

“这……”华煜一愣，随后躬身道，“正史之中，从无女子立册的先例。”

靖帝呵呵一笑：“难道你想将她归入《列女传》《女儿经》那样的妇德话本中去？”他这样问，也不等华煜回答，就径自大笑起来，笑过后又轻声自言自语道，“她那些所作所为，若叫女孩们学了去，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思绪似乎又飘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

华煜静立一旁，将手笼进袖子里去，直觉告诉他今日天子或许会对他说一些他很乐意听到的事，比如绾罗长公主木岚鸢的生平。

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都是谜，可在众人的口耳相传里她又似乎那么辉煌，是已经陨落的大梁朝最后一个奢华绮丽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