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生,这道路,这回忆,这感悟——写在退伍后的人生里
2012年11月25日,是笑着提起了行李,笑着与战友们拥抱,与领导们道别,带着一腔热情坐上了返家的客车。
2013年4月15日,我坐在电脑前,不想玩游戏,不想看动漫,不想聊天,不想八卦,不想聊女孩子,不想玩手机,不想看电视...... 只是想坐在我的寂寞之位——一人睡的双人大床上,在我的方寸之间里写下些许语言,用我最擅长的武器对付心中的念障。我不会说这篇文章很快就会跑题。
在此之前,我与女友分手了,很平淡的爱情,很平淡的结束,我们没有恋的死去活来也没有难过的生死不能。或许人总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我为我找了,一个人不能为一个人活着,他属于自己也属于别人,有时候不能强求。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从退伍回来以后就没了自我。
那以后,经家人介绍,朋友介绍,各种介绍,相亲了三次。
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去相亲的,不知道为什么失败的。人常说,从失败中总结教训,积累经验。可我很无奈,我发觉其实是我没有耐心,我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不知道女朋友对于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才23岁的我已经不想来一场爱情马拉松,跑来跑去,付出了汗水,付出了体力,付出了心力,最后换回的是对着屏幕喷出泪水,还有铺天盖地,接连不断的似是人生感悟,又象自我催眠,更像人生经验,其实只是对自己收获的结果的不满和不解的那些干涩言语。这些话有原创也有转载,总之似乎都说出了自己的心情,却一句都不能缓解。
经验,可以学习,感悟,只能经历。
从部队回来后,我开始不爱看电视,尤其以电视剧最为讨厌,我讨厌那些看似感人,看似开心,看似幸福,与生活相似却不可能发生在身边的赚钱工具,或许我会看看言情小说,却再也不看电视剧 ——其实这只是我告诉别人的借口,我自己明白,我是不想被引入其中,因为我自己是一个伪作者,我的想象力丰富,更喜欢联想自身,我怕自己会有那样的经历,我是恨,是厌,也是怕。
内心,太脆弱。
生活中的我,接触过的都以为我很内向,不爱说话,属于内敛型的人物,这些只是没有深入接触过我的才得到的总结。实际上,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当过兵的男人,一个当过消防兵的男人,一个当过消防兵还上过火场,亲历了生死的男人,怎么可能一如既往的内敛。我不得不承认,在与那些火焰肆虐过后的火场打交道的过程中,在井中,河里,公路上,亲手抚摸过,搬移过那些滑腻的,残缺的,僵硬的尸体后,我的三观已变。
每个男人都想自己是最强大的,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弱小,更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小,在我看来,人,总归是弱小的。
第一次救火,我很兴奋,也因为没什么危险,就那样过去了,直至后来,我终于在没有防护装备的情况下与战友闯进了死神的领地。身边,是墙壁,前方,是焚天之火,四周,浓烟滚滚,唯有身后,是退路。烟在水流浇灌下越发肆虐和疯狂,我和战友都开始呼吸苦难,没有空气呼吸器,每吸一口都是烟尘,对讲机里开始呼喊我们,由于战友在我之前进入火场,他便先行寻路取器材,我只能独自坚守阵地。呼吸越来越困难,我感觉自己有种飘飘然的感觉,没想过自己会死,也没认为自己会死在那么个小地方,小场面。发挥着一如既往的冷静,我用手在水枪上接过水然后向鼻子里灌,呛的难受,却比吸入烟尘舒服,一种清凉带来生命的延续。过了几分钟,战友全身装备进来了,他没有带面罩,进来后直接就将面罩盖在了我脸上,只是瞬间,我体验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由死到生的幸福。(写到这里,我只能说,大国,你来的刚刚好,快点我就体验不到死亡逼近的感觉,慢了,我就只能完败于死神手中,也可能去找阎王喝茶聊天了。)事后,我开始后怕,如果当时就那样死掉了,该有多不甘心,不过人有一种惯性,既然没死,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顺便说一句,遇到危险又想让人救你的时候,别太淡定,不然别人会以为你在忽悠他们。就如当年我一不小心在滑进河里的暗沟,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招呼着求救,最后无人理会,知道再也憋不住开始喝水的时候,他们才确定我是真的被淹了。说来可笑,距离死亡,只有火场那一次感受最深,随后我进入了机关,远离了火场。当然,机关没有消磨完我所有的军旅生涯,这是后话。
接下来,就是生者与死者的交流。第一次接触尸体,是在火场窒息事件之前发生的了。
接到发生车祸的报警电话,我与战友们火速赶往现场,在车上,了解过情况的指导员跟我们说,人肯定已经死了,去了尸体交给我们新兵抬,练练胆子。一瞬间,我就怂了,天地良心,我连虫子都没杀过的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去碰血淋淋的尸体。到场以后,由于太黑,我只能看到两辆车,一辆是渣土车,一辆是前面完全撞瘪进去的小车,渣土车歪斜在路边,小车惨不忍睹。接着,指导员让我去找东西垫在小车轮子下,他们要用牵引将小车车体拉开,因为小车的死机已经被卡在了里面——我尼玛啊!当时我就想到了这三个字,这人该被挤成了个什么熊样子,我骂了人,随后遭遇了报应。
指导员让我们带上手套,把尸体抬出车,放到裹尸袋里。我与战友三个新兵蛋子去了,其中两个将面罩打了下来,由于面罩是黄色的塑料,视线模糊,可以减轻视觉冲击,他们真聪明…我就傻傻的那么去了,直愣愣的盯着尸体,一位满身酒气的中年大叔…好吧,你这是死有余辜,但是我又想到了他有没有家庭,如果有,该是多悲情的一幕。但是围观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人来呼天抢地,我就恶意的想他是单身汉。脑子里转了很多念头,手没停,与战友一人家一边夹住手臂将他从方向盘上拽下来,是的,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绞进了车体,支离破碎了,只有一条腿还算完整。由于内脏挤压破裂,大叔在失去方向盘的顶压后,开始七孔流血,我距离他的脸不足二十厘米,看的好清楚!接着他一歪,就倒了下来,因为我和战友手都软了......最后指导员实在看不过去了,他走过来,一只手提着尸体的腰带,另一只就提着领子一个人将尸体提了起来,放在了裹尸袋上,然后淡定的说:去把零碎的拿过来放进去。我们那位想当运动员的文哥受命而去,最后在小车前方发现了半只脚掌,提了过来,他当时的表情,在我看来是想死也不为过。最后,收拾完毕尸体,当时以为是救护车的白色车辆终于来了,左右一看只有我离的最近,没办法,我将裹尸袋的拉链拉上,和从车上下来的工作人员一起将袋子抬上了担架......也许是平板车,然后送上车,一进车我才发现,车内摆着一个小小的灵堂......这是灵车啊,原来是火葬场的车。车子开走以后,我们丢掉了染上血肉的手套,将还剩了不少碎肉的局面留给了最后来的交警们处理,带着最为复杂的心情返回中队。这个时候班长开了个玩笑:你知道吗,有时候这些人会因为死的冤枉,又迷茫,跟着我们的车,因为我们的车上带有他的气味最浓,然后在车库里转圈呢。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导致我在半夜站岗结束后都不敢从车库过了,宁愿绕路走。那种恐惧,直到再次,再再次接触尸体以后才慢慢淡了。
这之后,我都在机关做文书,没事写写东西,再维护一下网站,做个表格,做个幻灯片等等的办公室工作。却没想到第二次与尸体亲密接触又来了。
我从机关回中队吃饭,正在午睡,好死不死,报警电话又来,有人落井。无奈,出发吧。路上,报警人估计是情绪紧张,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清楚重点,一会是男一会是女,一会是不小心,一会是自杀。车子停到一个村口,路太窄,车子进不去,我们从扯上取来救援三脚架,机动泵等工具赶往事发地......听起来很简单是不是,你知道金属的三脚架有多重吗!你知道那泵多重吗!你知道那路有多远有多难走吗!我一个人抬着三脚架一路狂奔,完全没感觉到累,真的,当时真没感觉到累,如果不算上到了地方以后剧烈的喘息。那口井很小,我听说是个学生,也就以为是小孩子,哪知道事实永远是不能揣测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做起来复杂,说起来简单,抽干水,三脚架打开,班长给井中充入足够的氧气,吊住腰和脚,送到里面给尸体绑上绳子。你不可能想象到在充入氧气后烟雾弥漫的井中寻找一个泡得发白的尸体还要给她栓上绳子是什么感觉,所以我也就不提了。(原谅我,在我写东西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叫我去吃饭,我就简单说了。)尸体是一名女性,不知道天生胖还是泡的,反正卡在了井口,需要给拔出来,没办法,我上了。我看了看情况,只有头可以用上力,我就用手提住了脸的两边,卡在下巴上,当时没带手套,我清楚感受到尸体脸上的滑腻腻,还有受力后,鼻子中流出的黄白之物,配合上在提升过程中脸部被井壁挂出的血水,由于是弯腰用力,我的脸和她的脸只有五厘米......好吧,她成功被拉了出来,家长的哭喊我已经不想描述,总之很是催人泪下,断肠之感。
这是第一次从水里接过尸体,但不是最后一次,同样,那种逝者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给我带来的抑郁感觉也不是最后一次。
一个夏季的夜晚,警铃声响起,我们刚从一处火场出来,正要吃晚饭,但职责所在,便再度出发。
那是一个小村庄,报警人说他的孩子去给家里的小狗洗澡,却没有回来,家里人去找了几圈都没找到,最后在一条人工河的岸边看到了他的一只鞋子。
于是,特勤中队的职责潜水人员下水了,还有几个会水性但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战士在旁辅助。因为人工河不宽,附近居民在河上没有设船,所以只能通过潜水寻找和用铁钩盲探。一遍,两遍,三遍……上游下游都游了一个遍都没有寻到人,带队的指导员安慰那报警人:可能并没有掉到水里,这是好事,也许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个安慰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小孩掉到水里的可能性都是九成,而从平静的水面和报警到出警再到救援的时间来看,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也因为如此,所以潜水员的体力耗尽了,但是打捞不能停下,因为我们指导员判断落水者肯定就在这附近。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因为我不会游泳,所以在一旁负责辅助。突然听到潜水员和战友在那里喊:找到了!我忙跑过去,和几个战友将围观的人群驱散开,然后就看到至今难以忘记的画面。
那是一个穿着夏日衣服的小男孩,大概初中生的样子,全身雪白,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被我的班长托在手里,托出了水面。令人震撼的是,因为肢体僵硬,小男孩出水后那怪异的姿势依然在保持,我被安排去接他的尸体……手碰到小男孩的尸体,当时脑子里混乱的我没有想起温度,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是冰冷的。我与班长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在这个过程中我能够感受到小男孩的体重很轻,很轻。
轻到一只手就能抬起他,至今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
河岸有一个不算高的石头隔离墙,平日里我一抬脚就踩上去了,但这次我因为慌乱,一脚从那墙上踩空,摔了一跤。
万幸的是,我脑子虽乱,本能还在,手里抬着的小男孩没有受到一丝损伤。至于我,那肯定是摔得皮破血流,整个膝盖惨不忍睹,也算是对我不够淡定的惩罚,可话说回来,面对如此强烈的视觉压力,谁能淡定的了。
那是一个岁月正好的少年,可他再也不能把他的人生走下去,在这条不宽的河里终结。他的母亲悲痛的倒在地,他的姐姐在旁安慰着母亲,同时悲伤着,但这不是给我最大冲击的画面——他的父亲接过儿子的尸体,猛地向路边的田地里跑了几步,跑到田边上,嘴里不停的说些什么,最后一句能听懂的都没有说出口,只能听到他发出一声:
啊!啊——
一声带着悲痛与后悔的痛苦吼叫,那一刻我真的是知道了真正的痛苦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剧烈的痛苦让你无法用大脑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身体,最后的一切一切都会化为一声痛吼,大喊大叫,无法言喻。
那个父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站在田边上,看着远方黑黝黝的天空,两眼无神,那雪白的尸体因为还在僵硬,上半身蜷缩着搭在父亲的身上,一如儿时记忆深处那个父与子的感觉。
那幅画面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九年,依然像是才发生那样刻在脑子里。
如果不是后来我的战友牺牲在我临结婚的前一刻,我一直认为不会有更深刻的事情能够冲淡那个画面。
我是个没有胆色却又自我的人,所以领导根据实际能力,让我主要负责救援现场的摄影和信息编辑工作。但那天,我没有用相机去记录那个父亲的背影,因为那个小男孩闭着眼睛搭在父亲肩膀上的画面,我无法说服自己去亵渎。
这是他们最后的温存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回到消防部队去,不过那是不可能了。但我永远记得自己曾经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到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这让我倍加在乎身边的人,朋友,逝者已去,生者定要珍惜。从那以后,我有些沉默寡言,但更加喜欢用文字记录心情。
呼,不能再想下去了,打住,结束。
最后说一句:愿人世间所有苦难都有结束的一天,给所有努力的人一个温暖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