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人生

读完我对自己过去十多年人生经历的反思后，我的导师们的评语是：Reading this has been like reading a thriller and I’m so glad there is a happy ending. （感觉像读了一个惊悚故事，幸好故事有一个好的结局。）当然，我导们所说的“happy ending”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结局：“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她们欣慰于我的人生选择和经历让她们想到了那句话，“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 you make lemonade.”（当生活抛给你酸涩的柠檬时，你把它们做成可口的柠檬水。）

当看到“thriller”（惊悚故事）这个词时，我挺吃惊的。不过，细想起来，这个词用得也很贴切。

以前，我从不读恐怖小说或看恐怖电影，因为每次看完都会做噩梦。可是，近几个月来，我会选择看惊悚类的影片，看完关上电脑，情节也自动从脑子里消失。反倒是偶尔看剧情片，虽然看不了多久就会弃剧，但那些零碎的情节仍会钻进梦里，编织成一个个梦魇。不记得在哪读到过一句话，大意是，现实生活比惊悚小说更让人不寒而栗。虽然这句话有浓重的悲观主义色彩，但不无道理，尤其当这个现实生活与自己有关时。

例如，昨晚睡前我看了一个今年获奥斯卡奖的动画短片，关于一个男拳击手和一个女芭蕾舞演员的故事。男拳击手长得五大三粗，有一张难看的脸；女芭蕾舞者身材纤细，漂亮优雅。一天女芭蕾舞者的猫困住一棵树上，路过的男拳击手帮忙救了猫咪，而自己却踩断了树枝从树上摔了下来。女芭蕾舞者带他回家包扎伤口。女芭蕾舞者住在顶楼，楼里没有电梯。男拳击手注意到这个细节，第二天悄悄地扛了一袋大米放在了女芭蕾舞者的门口。后来，两人慢慢熟识，男拳击手一直默默照顾着女芭蕾舞者，女芭蕾舞者被打动了。当男拳击手鼓起勇气表白的时候，女芭蕾舞者却接受了自己教练的暧昧。自此，女芭蕾舞者不再见男拳击手。男拳击手意志消沉，变得更加自卑和寡言。一天，女芭蕾舞者不愿再为了名利和教练暧昧不清，离开了芭蕾舞团。她去拳击赛场找男拳击手，却看到他在擂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女芭蕾舞者的眼泪让男拳击手的对手停下了拳头。后来，女芭蕾舞者和男拳击手离开了城市，搬到一个小村庄生活。用我导师的话总结就是，a happy ending。

然后昨晚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依然是那条走廊和那一间间紧挨的宿舍。过去那些年反复的梦境里，很多时候我只是看着那间离我咫尺的房间，偶尔会从它的门前路过，竭力忍住不用余光搜索房间里的动静。昨晚的梦里，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我不小心撞开了那道门并闯进了别人的婚礼。房间里人群喧闹，我看不到新人但知道是谁的婚礼。我试图从另一道门挤出去，这时，有人问我，“你还是不肯原谅吗？”我转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我想要解释，但不知道该说什么。陌生人并不期待我回答，而是径自说到，“当时他痛苦过，也纠结过······”边说，陌生人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我的眼前。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视频链接，名为“我女朋友长得丑，该怎么办？”陌生人没有点开视频，他边收回手机边说，“他也很为难······”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陌生人的意思：你长得丑，他劈腿是不得已。

然后，闹钟响了。

梦是对现实的隐射，有的关于过去，有的关于现在，有的关于未来。我的梦大多关于过去。这个反复的梦境伴我近十年，每次梦回都会惊醒，被寒彻心底的自卑感惊醒。它在反复提醒我：你不好，这是你的问题。然后我也不断告诉自己：你不好，所以你只有更加努力。所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优点是什么；所以，我总是分外感激别人的善意和靠近；所以，我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努力变成别人期待的样子。就这样，我给自己拷上了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

被闹钟惊醒后，我想了想，然后对梦中的陌生人说，“我不会因为他觉得我丑而自责和歉疚。”

和朋友数月未见，上周她来看我。她询问我近况，我说自己依然在之前的困境里挣扎。听完，她一脸惊讶，“Still? Oh my!”（还没有解决？天哪！）我点头，她却笑了， “A couple of months ago, when you were facing the same trouble, you were so upset. Now you’re talking about it as if it were someone else’s business.”（几个月前，你遇到同样的麻烦时，整个人很焦虑。现在聊起，感觉你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我说， “You see, I’ve been stuck in this for more than six months.”（我已经为此挣扎了半年多。）朋友收起笑容，然后说到， “You’re braver than me. Yes, I have parental responsibility, it’s not easy but good. Because I’m too busy to worry about anything. I could imagine how hard it’s for you to face all the worries alone for so long.”（你比我勇敢。确实，我有做为母亲的责任，不容易但也有好处。因为这个责任，我忙到没有时间去担心。我可以想象，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独自面对这些担心有多难。）听她这样说，我有点惊讶。朋友是单亲妈妈，有两个孩子，在异国他乡边读博边带孩子。她总是很坚强、理性，我们相处两年多，她很少说如此感性的话。

上周参加了一个培训课程，课前，老师进行了在线问卷调查，问题是：If you could have any superpower, what would it be?（如果你可以拥有一种超能力，你希望是什么？）我想了一会，能想到的唯一答案是解决问题的能力，但这属于技术性能力范畴，可以通过学习获得，所以我没有提交任何答案。在一众答案里，最多的和时间有关——让时光倒回/控制时间。有一个答案是：finish PhD in a day（在一天内完成博士课题研究）。你看，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挣扎。

培训结束后，我一直在想，我希望有什么样的超能力呢？后来，我有了答案。我希望拥有的超能力是：我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和面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