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老宅
疫情过后,因为祖父的不适,我从浙江往返老家多次,在家待的时日也就多了。所幸祖父并无大碍,连日来的乌云从我们的头顶消散了,我如释重负,感到久违的欢欣与轻快。
听奶奶说,老宅子不久便要全部拆除,夷为平地了。她的话语中透着不舍,一种对时光飞逝的感叹。我同样如此。于是便在一个静谧的黄昏,像个沧桑的老者,一步,两步,寻根般的走向老宅。
村东头那条河岸边的小径,前人手植的白杨树丛,如今绿叶成荫,春风拂来,哗哗的舞着笑着。远远望去,村子和白杨树相偎相依着,橘红色的夕阳沉伏在林叶间,像是金光刺破了绿幕,闪烁耀眼。
我被眼前的这一切所惊疑了,何以面前这春的景象,于我却生出秋的伤感来?写到这,脑中蓦然想起王国维的一句词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或许这便是对我当时心境的最好的解释吧。
在野草丛生的胡同小巷里,在砖墙倾圮的暮光中,喜鹊喳喳叫着,记忆中熟识的老人,如今多已亡故了。触景生情,儿时那些蹲在胡同口乘凉的老汉,仿佛音容宛在,依然闻到那呛人的旱烟味,耳边仍能听到他们爽朗的笑声。这时我想起了一个邻居,就住在老宅的东边,一个年老的鳏夫。这是个可怜的老人。在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贫穷,或是因为传言中的吝啬,他的妻子离他而去,带走了他唯一的女儿,远嫁他乡了。直到现在,在他瘫痪在床的时候,他仍没能得到妻女的谅解,始终没看望他一眼。
他六十多岁时,曾找过一个老伴,那是一个爱说笑的妇女,人们都玩笑似的称她为“新媳妇儿”。新媳妇儿的到来无疑使他单调乏味的生活焕发出一层玫瑰色的幸福来。老两口一块儿赶集,一同洗衣做饭。常常在夏日凉爽的傍晚紧靠着身子去河边散步。可是没到半年新媳妇儿就跑了。在她临走前的几天里,新媳妇儿每天以泪洗面,常常串门儿至深夜,不厌其烦的向别人倾诉她的愁苦,说他怎样的吝啬,以及他所有的缺点。
那时我年龄尚小,分不清孰是孰非,只知道自从新媳妇儿离开他之后,他几乎每个下午都蹲坐在门口,似睡非睡地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抬起头看看屋里,直至夜幕降临。
后来他的腿摔断了,瘫睡在床,无人照料,所有的积蓄都被几个侄子借去了。那时他已经将近八十岁了,爷爷去看他,他紧攥着爷爷的手哭到颤抖,爷爷安慰他,他只是不停的哭。后来他的侄子把他送进了敬老院,我已两年多没见过他了。
来到老宅,我终于没能开门进去,只是久久的站在他的面前,在那四棵桐树前流连。望着夕阳在他身边落去,听着凉风在荒草丛中呻吟。这时我转身离去,我相信西下的太阳还会在天的东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