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曾有声音

之前下雪时网友们调侃“朋友圈才是雪量最大的地方”,戳中了我的笑点,但说起来,是真的很久没亲眼见过雪了。
每年冬天都能见到雪还是在小时候。总有那么几场雪,轻而易举就能让世间银装素裹。天擦黑时下的雪是最合我心意的,不必专门等待,只消睡上一晚无梦的好觉,早上醒来,便可看见厚厚的积雪。
推开门,看见的是“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四季常青的树费了老大劲儿才露出一丁点绿来。有时树枝太脆弱,被雪压断,雪簌簌落到地面,树才得以喘口气儿。
雪后活动的踪迹被放大了许多:早行的人将厚厚的雪踩出一条坚实的道,脚印的泥色越往前越少,最后只剩干净的鞋底模型印在雪里,间或还有鸡的“个”字印,狗的梅花印,在雪地里相映成趣。
跑到雪地里把鞋底的泥垢洗干净是我的乐趣。
下雪天,忙碌了春夏秋的大人们围着火聊天,猫咪蹲在灶火前的小板凳上,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又一个盹儿,只有我们这一群不怕冷的小孩在雪地里疯玩。我们自娱自乐的本事不容小瞧:把长凳倒过来便成了一个简易的“滑雪”工具,一人坐在凳子上,一人在后面推,石子马路一天都难看到一辆车,是天然的“滑雪场”;也会堆雪人,没什么天赋,基本不成样子,倒是很喜欢拿着长竿去敲檐下的冰凌。一排冰凌有大有小,挂在房檐下像雪不甘心融化的执念。
雪的执念碎了一地,雪还悄无声息。
回温后冰凌化成水,滴答滴答,或急或缓,砸在地上倒是铿锵有力,反正拼的是一去不回头的决绝。
冬天妈妈会为我和弟弟织毛衣,我常常盯着看。妈妈双手灵巧的控制着针线时,更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绕一圈一针,绕几圈一针,绕一圈几针,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绕啊绕,安静沉着的脸庞被昏暗的灯光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朦胧,却于无声的岁月里更加明亮动人。
在雪天穿上妈妈织的毛衣,在雪地里没完没了地玩也不怕,毛衣挡住了寒冷,尽心尽责地温暧着我们。
有一个快到年关的夜晚,妈妈、弟弟和我坐在炉子旁边等爸爸回家——妈妈说爸爸快到家了。那时候没有电话,可妈妈知道爸爸哪天会到家,现在想来,应该是爸爸打电话给有电话的人家,有电话的人家再把爸爸何时到家的消息转告给妈妈的。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敲门声,打开门,爸爸背了一大堆东西,进门时侧身放低才让背篓顺利通过。我的注意力被爸爸的皮鞋吸引了,我思索着皮鞋应该很贵吧?那爸爸是不是赚了很多钱呢?
妈妈扶着背篓让爸爸放下,背篓里都是吃的。爸爸带回家的满身风雪在屋里落地成水,他一年的异乡生活就算结束了。
围坐在炉火旁的人变成了四个。
雪落下的声音太轻,轻而易举就被交谈声盖过去了。

离开家乡后每年冬天都在等待雪,也不是刻意地等待,只是见过了每年都会下雪的冬天,理所当然觉得到了冬天就该下雪,实在是“不由自主”的等待。
久不见雪,见雪是惊喜,积雪是奢侈。
近几年见到的最大的一场雪是大三寒假,它远不及记忆中的雪厚,但已经让人心满意足。我兴冲冲跑去逛沧浪亭,拍了很多照片,本想保持优雅赏雪,结果差点把手机丢了,优雅不成,惊慌过头,因而难忘。
二月的某一天晚上下起了雪,我打开窗户看见不远处的车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心想等早上起来应该会覆上一层比较厚的雪吧?结果第二天睁眼看见的是放肆的阳光,窗帘都挡不了的灿烂。雪落下时的真实触感,显得像梦一样。
我方才后知后觉,多年来雪来来去去,任性妄为惯了,并非我想看厚厚的积雪就一定会如愿以偿。
说起雪就会想到一件遥远的小事:期末考试结束,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落了下来,没多久转成鹅毛大雪。我回到家,站在屋外看雪,心想雪下这么大应该会积很厚吧?
在我满怀欣喜看着飘雪的同时,有一点无法与人分享这份欣喜的失落,于是欣喜变得不那么欣喜。我想起课堂上偷看我周记的男孩,在我想要抢回周记本时快速把本子递给身后的组长,转过头笑嘻嘻地对我说他的周记也是写的雪,他灿烂的笑着呀,我只好转头不再理他。
那场雪也并没有积起来,没下多久就停了,它大张旗彭地来,又毫不留念地离开。
那场雪究竟有什么值得我常常想起的?
成长至今,走过很多条路,作为路痴我记忆深刻的只有回家的路;看过还算多的雪,最忘不掉的竟然是很快融化的那一场。
下雪,从“当时只道是寻常”之事,变成了“而今才道当时错”之事。
想必眼见雪,心有所思,雪就不单单只是雪了。“只是当时已惘然”,所思成旧,只有新雪可相盼。
原本那一瞬间那么短,即使雪很快停了,也可以轻松将它覆盖。但近十年过去了,那一瞬间的失落我还记忆犹新。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只是没想到那一瞬间竟然那么顽固,顽固到一想到那场雪那一瞬间,就有种后来的很多快乐都无法与之抗衡的错觉。是我低估了它,高估了自己。
春已至,寒冬远行。并不是每年冬天都能看到雪,但我还是满怀期待,我只是还没能忘怀。
我想看厚厚的积雪,厚到可以覆盖多年的失落,若能在回温时将它一同融化,想必会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吧?
那时,我可以只想念妈妈织的毛衣,想爸爸曾满身风雪回到家中,小财迷盯着一双皮鞋,幻想有钱的快乐生活。
我那么快乐,雪的声音那么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