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短篇小说）

（主旨：人性之恶，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声明：本篇系虚构作品，务必不要对号入座）

我姐桃子失踪了，她说：“我买点儿东西。”我妈要陪她，桃子姐怀孕了。她不用。桃子姐下午走的，太阳落山没回来，月亮出来也没回来，猫头鹰出来溜达了，还没回来。家里陷入了惶恐，我姐特殊，节目住持人，绯闻缠身。我妈担心我姐相好男人的老婆，她势力太大。

我爸“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知道怎么办。十五岁半，在大脑里我成了特种兵、武林高手、黑道大哥，把我姐救了。我坐在一边儿想象这些，像阿Q爷爷一样。我爸循规蹈矩，打小就相信政府，他是企业学校的副教授，大家叫他“胡教授”，我爸小有荣耀。我爸教授政治，擅长和时代一起唱歌。歌颂老鼠，我爸就唱老鼠，歌颂跳蚤，我爸就唱跳蚤。我爸说：“淑懿，咱们报案吧？”我妈是正宗的大家闺秀，姓叶赫那拉。这名字早些年走到那儿都是敌人。我太姥爷把后头三个字儿给删除了，姓叶了。后来我妈想恢复名号，我爸说：“算了，光靠这个，也不会有什么荣耀。”我爸的表情带有轻蔑，里还有一个词儿：丢人现眼。他不像我妈，妈身上有破落贵族的傲气。我姐姐给相好的老婆在单位臭揍了一顿后，我妈曾去找这位太太理论，没见着人。我妈对着戒备森严的宅邸大声喊道：“太太，我不觉得我女儿的所为是对的，但你打人肯定不对。…”破落的贵族和当代贵族，后者更具优势。对于我爸说的报案，我妈说：“不行，时间不够，他们不会受理，传出去会招来狗仔队。”“狗仔队”的叫法我爸抵触，说：“你别这么说话，他们是新闻工作者。”我妈说：“你觉得还有新闻吗？”我妈的见识叫我爸目瞪口呆。这个世界无数的人接受了小学教育后，思维永远停留在那儿了。桃子随我妈，还超越了，桃子的梦想是出人头地。十三岁起桃子姐就想做主持人，为此她整天朗读，邻居受不了，我妈就搬回老宅了。我姐如愿以偿后才知道，进入想去的单位是第一步，独挡一面，需要方方面面的圆滑。我姐一直打杂，特殊情况，主持人来不了，她才有机会偶露峥嵘。我姐为此会兴奋很多天，一遍遍看自己的节目。我姐漂亮，我妈的贵族血脉在我姐身上产生了巨变：美丽无比。我姐从没意识到这是皇帝的新装。我姐的相好，大人物到我姐单位去，看见我姐的一刻，就注定要发生什么了。桃子姐和大人物相好后的兴奋，显示她是愿意投怀送抱的。马上她就有了独立的节目。一个人可以使你成为“万人之上”，不是那么容易抗拒的。光华灿烂的年纪，女孩都想绽放自己，没有谁愿意像林黛玉那样去“葬花”。我姐姐犯了很多女孩容易犯的错误，沾沾自喜和显示荣耀。她到底是诚心还是不经意地把他和大人物的关系透露出去不得而知。桃子姐低估了大人物太太的影响力，太太到我姐单位去了，桃子的美貌叫她特别不安。太太最初是想妥协，说：“离开他，你的位置不会变。”她后一句话叫人毛骨悚然，说：“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我那会儿太小，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桃子姐的幼稚，她没在意太太的威胁，掉头走了。没两天桃子下了节目。主编说是老大的意思。桃子姐去找老大。老大圆滑又狡诈，说：“桃子，有些事儿得靠你自己。…”这话有无限的寓意，桃子姐懂了，就走了。她告诉大人物一个秘密：她怀孕了。他先是惊讶，又嗤嗤笑。他给了桃子一个承诺：和她结婚。两个人疯了一晚上。桃子重新回节目了。后来流出的内幕说：大人物告诉他太太不要干扰桃子的工作，否则就和她离婚。不是所有的内幕都靠得住，也未必是这也。

我们家一开始不知道这些，逐渐听到了一些传闻。最初时我母亲很震惊。我父亲文人政客的秉性暴露无疑，闻之传言后嗤嗤笑，说：“桃子还真行。…”我妈即震惊又愠怒，说：“你以为你这样的父亲能罩住你女儿的安危吗？”我爸就不吱声了。梅子和我是双胞胎，我大她一点儿。大人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梅子说：“我有点儿害怕。”桃子的事儿叫我忧伤。李皓哥找我了，他是报社的摄影记者，常带我踢球。他一直在追桃子。他俩有时候挺像情侣，一块儿吃饭、打网球，听音乐会。李皓知道桃子和大人物的事儿了，说：“你爸妈知道了吧？”我点头，很尴尬。大人物家的事儿他知道的多，说桃子掺和进去很危险。我说：“你劝劝我姐。”李皓傻笑，说：“她不会听我的。”李皓很喜欢桃子姐，这叫我很郁闷。我紧张不安，还是和桃子说了李皓。桃子姐的表情很古怪，好像魂不守舍，说：“李皓是个好人，我俩没缘分。”我不知道说什么，瞅着她。桃子微笑，像个神，这是漂亮本身导致的。街上年纪最大，会抓“黄鼠狼附体”的胡姥姥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小，看人要看本质。”我不懂这话的含义，好像又明白一点儿。那段时间家里充满了一种气氛：惶恐不安，好像战争要来了，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要桃子离开大人物，过自己生活。我姐不喜欢我妈的喋喋不休，她回答我妈的话充满了无耻，说：“在成为贵妃之后，谁还愿意做农夫的老婆啊？”我妈挥了手臂，巴掌在落到桃子右腮时，停了下来，桃子歪了头，等着挨这一巴掌。我叶赫那拉妈妈说：“记住，贵妃的游戏你玩不起。”我妈到院里去冷静自己。清冷的月光下，我妈站在那儿，明显有种茫然无措带来的疲惫。大狸花猫是我妈最忠实的宝贝，站在脚边上。我和梅子在窗户上看。梅子说了句话没头没脑的话，她说：“妈比桃子好看。…”要是这样，也是因为我妈有种尊严。我妈找了胡姥姥。她和我妈家族源远流长。胡姥姥用桃木枝，古代的尿憋子，和一些糯米粉给桃子看了八字和前程。胡姥姥说：“淑懿，前景堪忧，那个男人靠不住啊。”我妈说：“有什么法子能摆脱这些？”胡姥姥说的话和桃子很像，说：“荣华就像‘福寿膏’，沾染上了很难戒掉啊。…”我爸也做了些事儿，找了很多人，他想面见下大人物。他的朋友一听，都婉拒了牵线搭桥，我爸关系最好的高伯伯说：“我说话难听，可这是最好的办法，就当你没这个女儿了。…”

桃子有处独院的小平层饭，算不上别墅，她上班后自己住。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儿叫桃子姐不得不回家住了。先是她停在露天的小奔驰越野车被“自燃”了，随即小平层房着了火。桃子姐打不开门，跳窗跑了。门指纹锁，消防的人判定是高温使得锁的控制电路版失效了。桃子住回来，我去了杂物房，梅子睡我的房间。桃子和我说：“委屈你了弟弟，我不会住久的。…”我愿意桃子回来，这更安全。对我姐姐遇到的事儿我爸心疼焚烧导致的损失，成了座山雕爷爷，在屋里来回走，说：“得报案，不能这么不了了之！…”着火那天桃子姐惊魂未定，和消防的人说：“这是谋杀。…”消防最权威的事故调查专家给否定了。对于我爸的喊叫，我妈说：“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报案也查不到什么。只会给桃子和咱们家带来困扰。…”着火后“狗仔队”围了我们家两天，后来突然消失了。李皓来看桃子，说：“有通知，不叫采访着火的事儿。…”李皓有个建议，离开大人物，叫他们不许干扰桃子的工作。李皓走了后，我妈说：“桃子，李皓的建议你该考虑一下。”桃子姐应该是属于脑子大了，智商没高，说：“要是那样，我必死无疑。他们纵火，没有直接对我下手，是他们不敢。…”桃子姐说没有大人物罩着，她更危险。这是种逻辑，也可能对，也可能错。我们也不知道桃子说的对或错。杂物房靠近后院，夜里我被古怪的声音弄醒了，家里情况特殊，我拿了根棍子出去了。我贴着墙根，发誓决不手软。等知道了声音的出处时，我吓了一跳，是梅子，她在练拳。桃子姐的车和家被焚烧后，梅子和我说过：“哥，咱们练‘魂拳’吧。…”“魂拳”我姥爷会。小时候我身体弱，老拉稀，姥爷教授过我。练了两年，不拉稀我就不练了。梅子跟着学过。练武很累人，我懒的练。“魂拳”又叫鬼拳，有九层，我最多练到三层，梅子现在像也到三层了。这拳术鬼魅，打起来风声鹤唳，特别吓人。我说：“叫你吓死了，我以为进来人了呢。”梅子说：“咱们不卖枪，要不我就卖枪了。一起吧哥。…”梅子变成了一个坚韧的小孩，这挺吓人的。我打了一圈，和梅子回去睡觉了。

桃子姐一证实怀孕，我妈就叫她打掉小孩。桃子不干。我妈说：“你是想要钱吗？”不是钱。桃子说：“这孩子我不会流掉的。…”桃子姐的肚子逐渐凸起来了，她穿宽松的衣服，呼呼啦啦像吉普赛人。桃子的意思不管小孩的父亲是不是娶她，这个孩子她都好。我爸像个傻子，看这个，看那个，没话说。我妈喜欢小孩，这叫她成不了非要除掉小孩的人。我妈说：“你要是想生下他来，自己抚养也行。但我提醒你，不要把孩子当成筹码。…”桃子姐微笑，有点儿狰狞，看上去吓人。她是不是拿小孩威胁了大人物我们不知道，小孩五个月时，桃子姐出去就失踪了。后来家里报了案，没有任何结果。警方说那天线路故障，沿街的“天网”都失效了。濒于无奈，我妈顾不得什么了，到处张贴了寻人启事。这事儿叫梅子爆发了，她打了三个小孩。梅子贴寻人启示，小孩跟在后头撕。梅子把他们全打倒了，给点了穴位，筋膜收缩，三个大一生坐地上动不了啦。公安把梅子抓了，喊：“你怎么他们了？”梅子成了穆桂英，说：“我贴寻人启事，前脚贴，他们后脚撕。我问他们谁指使的，他们不说。…”大学生不知道是谁，那人给了钱，说梅子是他家人，家里不叫她到处贴东西，他不听。每人给了五百块钱，撕广告。我给小孩解了穴位，这事儿算过去了。梅子说：“一定是姐姐相好老婆干的。找不着姐姐，我杀她全家。…”春节到了，桃子没回来，转年五一桃子也没回来。桃子生日那天特别吓人，我妈在院里设了祭坛，摆了桃子的照片和香炉，说：“我原来想你姐许是出去一个人生小孩了，现在看不是，你们姐姐应该不在人世了。”我爸闹腾，叫我妈少胡说八道。他要拆祭坛，我拉住了他。练了魂拳，我力量不是一般的大，我爸动不了，惊着了。祭奠了姐姐，我妈说：“以后不要提桃子了，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了。…”某个起风的日子，大家还会想起桃子，只是谁也不说。一年后，无意间的一件事儿，把桃子姐的遭遇推向骇人听闻的地步。本地来了干尸体展览，就是把人的尸体制成塑化的干尸，展示内脏器官。这很吓人，梅子说：“哥，我想去看看，一起吧。”梅子练魂拳，想看看真人器官的位置，这比图画更逼真。二十元一张票，我和梅子去了。后来看见一具女尸，她的胸腔被刨开了，子宫里卷缩着一个六七个月大小的婴儿，震撼又吓人。梅子不动，眼里充满泪水。梅子是女孩，她为怜悯而流泪也不奇怪。我示意她离开了，梅子说了句话。梅子说：“哥，这是桃子。…”塑化的干尸没有皮肤，都是红色的肌肉，头发也没有。梅子说的太吓人了，我都哆嗦了。我不确定是不是梅子的话暗示了什么，再看这具塑化尸体，我也觉得像桃子：脸盘的肌肉轮廓，装着胎儿的子宫，修长的腿。我头皮麻了。梅子偷拍了照片。我们离开时，像行尸走肉，到了太阳下，好半天才恢复过来。吃过晚饭，梅子说了她的打算：把像桃子的尸体偷出来。我大脑一片空白，说：“可是，怎么偷啊？”梅子铁心要这么做，说：“想想，总会有办法。…”我们租赁了一辆面包车，晚上把展览商店的门撬开了。我们都害怕，准备了黑色的大袋子，把像桃子的尸体罩上，抬出来塞进了面包车里就跑了。我浑身湿透了，是吓得。把车停到收费停车场，我和梅子跑回家了。一宿我都没睡着，好像桃子跟着我们回来了，被开膛破肚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关系，梅子胆变得贼大，第二个方案又来了：桃子的事儿不能叫大人知道，爸妈会吓成神经病。梅子要把尸体搁进我们家在乡下祖坟墓室里。目瞪口呆后，我没同意，说：“要万一不是桃子，她进咱们家祖坟不吉利吧？”好像是个问题呢。梅子说：“万一是呢？”我回答不了。古墓地有很多废弃的坟坑，我们最后决定把像桃子和她小孩的尸体埋在那儿。棺材不能用，我们准备隔水的乙稀，铺到清理好的墓穴里，刚好在我们家祖坟的旁边。胆战心惊的一晚，等我们埋好土，上了香，天边已经发白了。桃子第三个打算又来了：复仇。老天爷呀，这太吓人了，我反对，说：“也许那不是桃子姐，还有我们不确定谁把他们做成了标本，不能随便杀人。咱们家不能再出事儿了。…”李皓的一个消息把梅子的念头打掉了：大人物犯错误被抓了，涉及他太太，她也被抓了。转年除夕，我们去乡下给祖上上坟，我妈很愕然，说：“这是谁家啊？坟靠咱们这么近？”梅子说：“咱们不在老家住了，这种事儿别管了，祖上不会介意的。”我也是这意思。我们离开时，有点儿诡谲，我妈看了桃子的坟半天，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下雪了。后来我调查了塑尸的事儿，由于在国外展出受到了质疑。工厂关了，相关人员都找不到了。有些残忍在今天不比古代的宫廷差多少。我经常会在噩梦中醒来。我问过梅子，她说：“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