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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妃记(十)

2020-02-09  本文已影响0人  accca7deec0d

第九章

安若素脸色惨白,手中的一副精绣苏帕,搅得令人心神不安。

璎珞坐在下首,双手捧着一盏热茶嗒嗒作响,惊惶的神色明暗不定。

秦美人和汪美人坐在对面,不时不安地对望一眼。

窗外天色已暗,夜晚也并不晴朗,而是阴沉沉地似要滴下水来,灯火已燃了起来,虚无缥缈似游荡的魂。

帝后同时踏了进来,璎珞神情恍惚,几乎连礼也忘了见。

帝释扶她一把,叹道:“不必多礼了。孤知道你心中最是难受,然而当时在场只有你们几人,孤若不问个明白,心有不甘。”

璎珞定一定神,她的神识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还是昨夜,绿腰执了她的手,沉声道:“姐姐明日,一定要将我推下水去!”

“你疯了?!”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诧。

“姐姐,”绿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明日之事,事关绿腰生死,还请姐姐一定要答应我才好。”

璎珞深吸了几口气,颤声道:“你落水之事,跟你今日午后,与骆昇商议之事,可有相关?”

绿腰一怔,显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问,不由苦笑道:“瞒不过姐姐,我落水是真,身死是假。骆昇会在湖底的网上做些手脚,我到时候便可顺着游出去。”

“你要脱离禁城?”璎珞渐渐明白过来,急道:“不可,液涼湖水道错综复杂,即便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况且你一向体质纤弱,如何敢去尝试?”

“谢姐姐关心,”绿腰眉头一扬,“事出紧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尽力而为,姐姐只管演好戏便是。”

“那,你出了禁城之后,还回不回来?”璎珞此话一出口,便觉自己问的太傻,想换句话问,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绿腰微微一笑:“姐姐是想问,我出去之后,如何相助姐姐脱身,是也不是?”

璎珞赧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绿腰沉吟道:“姐姐水性不精熟,我无法带你一同出去。若是姐姐信我,就还请安心待着,绿腰以一月为期,必会助姐姐出去。”

“你就这样把我抛在这里,”璎珞叹了口气,“若是到时候事情有变,受封之日就在眼前,那可如何是好?”

绿腰凑近了她,眨了眨眼睛:“姐姐放心,我自有安排。我已许了公子瑾,他亦先行前往铜陵,我筹划了这许久,总不好失信于人。”

“眼下我除了信你,好像也并无别的办法。”璎珞默默道。

“不过,”她的眉头挑起,“你莫名其妙的来到宫中,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你说你是一介孤女,却能调动这许多人为你差遣,手腕心机、行事见识更非一般人所能及。”

她直视着绿腰的眼睛道:“你究竟是谁?”

帝后已在上首坐下,璎珞方回过神来。

皇后取过盏茶徐徐喝着,帝释迫不及待,已问了起来:“安婕妤,众人中你位分最高,你便来说一说这始末。”

安若素深深呼吸了几下,娓娓道来。

璎珞凝神听着,除了她刻意隐瞒自己言语刻薄,倒也并不离奇。只是说到绿腰堕水一事,却是含糊其辞。

帝释也已听了出来,挑着眉问道:“孤听你说了这么多,怎地最关键的部分,季容华是如何堕水的,你却不曾说?”

“帝君明察。”安若素慌忙跪下,“臣妾当时正在气头上,只觉得背后有人推了臣妾一把,臣妾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听见惊呼时甫一抬头便见绿腰……季荣华向水中栽去。

这明明是有人要害季荣华,却偏偏推了臣妾做替死鬼,还请帝君问问其他人,可有谁看清了也未可知。”

帝释眉头一皱:“除了你们几个,哪还有其他人见着了?你说有人推你,”

帝释沉吟,抬头巡视一番,见璎珞面色十分难看,抖抖地说不出话来,便转向秦美人和汪美人:“你二人将这事件经过,也讲一遍与孤听。”

汪美人沉吟不语,秦美人怯怯地抬头,看一眼安若素,吞吞吐吐地讲了起来。

安若素仔细听着,恐她指出绿腰曾与自己有言语交锋,然而听她支离破碎地说完,也并未提及此事,倒是跟自己说的不差多少,方略松一口气。

帝释拧起了眉头:“如此说来,你当时竟是什么也没看见,难道我大煜堂堂妃嫔落水,竟无人得见当时情景?这可奇怪得紧!”

“帝君稍安勿躁。”却是一直不语的汪美人闻言抬头。她落落大方,站起来深深一礼:“臣妾也在当场,倒是看到了整个过程。”

“哦?”帝释眉梢挑起,“你却来说说是如何。”

汪美人徐徐说着,她饱读诗书,言语颇有条理,比之安若素的不尽不实和秦美人的战战兢兢,自是更吸引人些。

安若素神色紧张,竖起了耳朵听着,及至汪美人说到绿腰落水时,更是凝神细听。

璎珞看似惊魂不定,实则一个字也不曾落下。

事发时她留意到,两位美人都侧向绿腰,不会注意她的动作,却也得听见汪美人的话才能安心。

“当时臣妾见季荣华站在栏杆边上,只一步的距离,安婕妤站在她面前,顾荣华又站在安婕妤背后。

臣妾与秦美人是站在季荣华的右手方位,约莫与安婕妤并肩,宫人都离得较远,臣妾这么说,可还清楚么?”

帝释颔首,汪美人续道:“臣妾看见季荣华低声对安婕妤说了句什么,安婕妤似乎是满脸怒气,臣妾见到她的钗环轻轻抖动。

突然安婕妤肩膀向前撞了出去,正撞到季荣华的胸口处,季荣华似乎原本站得便不大稳,向后倒了一下,便直摔进液涼湖中去了。

事发突然,臣妾等人都愣住了,还是安婕妤先惊叫起来,顾荣华呼唤起羽林军,后来的事情,便不需臣妾多言了。

至于安婕妤所言有人推她,臣妾并未得见,安婕妤身后只有顾荣华一人,如若真如安婕妤所说,”

她美目流转,望了一下璎珞,续道:“那难不成,是顾荣华下手推的安婕妤?不过,”

她略停了停,“我听说顾荣华与季荣华情同姐妹,也向来并无龃龉,若说突然下手害人,总是有些无法自圆其说,若依臣妾的愚见,安婕妤也许是没站稳,才不小心撞到了季荣华,也未可知。”

安若素猛地抬起了头,满面震惊。

她足足愣了一会,才愤怒地将茶盏掷向汪美人,滚热的茶水溅上汪美人的裙裾,更多的是洒落一地:“简直是血口喷人……”

“够了!”帝释的声音不高,却十分沉重,似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安若素一惊,醒了过来,面朝帝释跪下。

“帝君明察。”安若素钗上的流苏抖得厉害,双眸中饱含泪水:“臣妾曾与汪美人起过口角,定是汪美人伺机报复,臣妾并没有害季荣华,还请帝君信我!”

“臣妾却并不曾与安婕妤起口角,”汪美人在一旁冷冷接口道,她并不激动或是气愤,只是一味平静:
“不过是安婕妤看不惯臣妾与秦美人在莲桥喂鱼,斥责了几句,季荣华为臣妾分辩,与安婕妤稍拌了几句嘴而已。臣妾入宫时候短,位分又低,是不敢与安婕妤起口角的。”

安若素只觉得发中有冷汗悄悄流下,帝释的黑眼睛直盯着她:“安婕妤,可有此事?”

安若素叩首:“帝君明察!臣妾只是说,两位美人在莲桥喂鱼,矫首翘臀颇有不雅,季荣华与我是姐妹之间辩嘴,也不过转眼即忘,并无口角之说。”

“安婕妤可能是忘了,”汪美人的声音清脆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婕妤先是说,季荣华行为不雅,乡野村妇,后是说江湖草莽,不堪为妃。”

安若素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她犹记得绿腰轻声对她说的那句话,顿时不安地看向皇后。

皇后仍是如常,只有脸色微微变白,向汪美人颔首道:“详细说来。”

汪美人微微屈膝福了一福,将几人话语详细叙说,连安若素语言讥讽,与绿腰如何回敬一一道来,倒是不偏不倚。

及至她说完,殿里极静,璎珞悄悄抬望一眼,帝后脸色阴沉不语,安若素跪于下首,鬓边的冷汗在地上滴出“嗒”的一声轻响,汪美人亭亭站于一侧,俏生生如临风芙蓉。

“安婕妤,”许久,帝释开口,深沉的双眸在金冠的珠帘后面抬起,“你还有何话说?”

“帝君明鉴!”安若素哭着叩首,又不敢哭出声来,抖抖索索的,只是任由眼泪淌了满脸。花粉和胭脂在她洁净的脸上洇成一片,发髻也有些松散,一支镏金紫晶步摇堪堪要滑落出来。

“臣妾自知失言,甘愿受罚。不过此乃臣妾与季荣华口角,一时不忿讥讽与她,并无他意,”

她怯怯地抬眼看一眼皇后,复又低下叩首,“至于影射皇后,臣妾更是不敢,臣妾感念皇后慈恩,只有对皇后礼敬有加,又怎敢背后议论?汪美人不忿臣妾言语厉害,故意污蔑臣妾,还望帝君为臣妾做主!”

“何曾有人言道你影射本宫?”容嘉皇后抢在帝释前发问,语气生硬冰冷,似生铁击冰般锵然有声。

璎珞看一眼皇后铁青的面庞和捏的发白的指节,用帕子掩住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安若素讥讽绿腰时正在气头上,声音未免大了些,众人都听得明白。

然而绿腰独回敬她那句不敬皇后时,刻意压低了声音,除却璎珞站的过近听的清楚,却是连秦美人和汪美人都不曾听到。

汪美人方才自然也没有转述这一句,然而安若素忽视了此节,心知皇后听到“江湖草莽不堪为妃”心中已有芥蒂,忙着为自己辩解,却不知正好承认了有此言影射皇后之嫌。

须知容嘉皇后最不喜宫中背后议论她出身,连帝释中秋之夜提起都拂袖而去,眼下安若素正中锋芒,却不知如何发落。

“臣妾,臣妾……”安若素嗫嚅了两声,显是自己也想到了此节,陡然一惊,肩膀顿时垮了下来,面上一片惨白。

“不敬皇后,是为大罪。”帝释缓缓地说着,一字一顿,璎珞凝神听着,只觉得他语气凝重颤抖,显是十分愤怒。

“更不必说你讥讽妃嫔,争风吃醋,毫无后妃之德,”帝释冷笑着,“安卿,难不成是孤看错了,你委实没有做婕妤的这个福分?”

“帝君!帝君!”安若素哭着膝行向前,叩首不已:“臣妾当真不是有意冒犯皇后,还请帝君看在臣妾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份儿上,从轻发落臣妾。况且,”

她咬了咬牙,突然抬头指向璎珞,“方才汪美人言道,臣妾的身后只有顾荣华,如若不是臣妾推了季容华,难不成是顾荣华推的臣妾不成?”

她再度叩首:“宫中女子歹毒,妇人嫉妒之心难料,季荣华入宫不过数月,便升为容华,与顾荣华平起平坐,焉知不是顾荣华暗中嫉恨,出手伤人,却将罪责退推到臣妾身上?至于汪美人的说辞,”

她抬起头来,额头已磕破了皮,鲜血顺着流了下来,在她银盘般的脸上留下狰狞的一道红。

她昂首道:“臣妾听闻,汪美人的父亲与家父同朝为官,常有争执,又怎知汪美人不是受父亲指使,污蔑臣妾,牵连家父!还请帝君明鉴!”

汪美人立即跪下:“臣妾所言,句句无虚。臣妾自幼由家父教导,谨遵后宫不得妄议朝政之事,安婕妤所言一事,纯属乌有,还望帝君明察!”

璎珞茫然起身,至御座前跪下,语气十分平静:“帝君明鉴,绿腰妹妹入宫时日虽短,与臣妾却十分投缘。

早年间臣妾与安婕妤相伴,情同姐妹,后来安婕妤高升,身份有别,臣妾不敢过于亲近,然而姐妹之情,一日无忘,及与绿腰相伴,常令臣妾回想起与婕妤相伴的时日。”

她望一眼安若素,复道:“然而中秋夜宴之时,婕妤疑臣妾害她,一度令臣妾心伤不已。虽则婕妤事后澄清,臣妾总是耿耿于怀。

以臣妾私心,婕妤待我如风光霁月,我待婕妤也天地可鉴,又怎么生出彼此暗害的心思来?

若是连同榻共眠的姐妹都信不过,那臣妾与婕妤这数年的感情,可真真是一场笑话了。
绿腰妹妹人洒脱了些,不免不拘小节,说起来也是臣妾的错,臣妾爱她怜她如幼妹,总是疏忽了她的礼法,想必是因此得罪了什么人却不自知,加上她突然加封容华,以致招来这杀身之祸。”

她语带哽咽,深深叩下头去,“安婕妤所做此事究竟为何,臣妾不敢妄言,臣妾只敢以自身性命担保,绝无加害绿腰之心。”

帝释叹了口气,正欲起身扶起璎珞,皇后的衣袖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只好作罢,说道:“都起来吧。顾荣华,你与绿腰情同姐妹,这满宫里谁人不知,若说是你加害,孤万万不可相信。倒是你,”

他转向安若素,语气变得冷硬:“朝堂之上,政见不合乃是常事,即便是有些争执,又岂是你小小婕妤可以妄论?

汪美人出于诗书世家,家教森严,断不会如你所说,为了一己私欲污蔑于你。你无法自行分辨,却硬将罪名扣于顾荣华身上,又扯上汪美人,女子歹毒之心,由你可知!”

安若素叩首不停,却无法分辨,只是不停大喊“臣妾冤枉”。

“杀害妃嫔……此事捱后再议,且看禁军能否救得绿腰上来,安氏不敬皇后,降为嫔,迁出琅华殿吧。”帝释微微合上眼,“这等处罚皇后可还满意?”

“帝君宅心仁厚。”容嘉皇后十分顺从,微微行礼,“帝君总算是记着安知府有些功劳,对安氏从轻发落。不过,”

皇后微微一笑,嘴角弧度有如刀刻斧凿,“不过臣妾以为,安知府治下民风安淳,教女的能力却不怎么样,安氏今日所为,与乃父不无相关,后宫不敢妄议朝政,臣妾言尽于此。”

安若素身体抖了一下,发髻上的那只紫晶步摇终于挂不住落了下来,跌在青石的地面上跌了个粉碎。

璎珞低下了头,暗暗心惊。

自皇后的父亲请辞大司马一职后,皇后在朝堂上并无得力的拥趸,她不免格外留心新晋妃嫔的母家。

自秀女入宫的妃嫔大多家世显赫,父亲或是政绩显著,或有累累战功,轻易无法下手,安若素的父亲却是借女儿的势一路高升,如今安若素一失势,皇后又怎会错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孤知道了。”帝释挥了挥手,正要言语,突闻女声清落:“臣妾有言。”

帝释皱起眉头,见璎珞站起行礼,不由得面色稍霁:“顾荣华但言无妨。”

“臣妾适才惊吓过度,失礼之处忘帝君皇后海涵。”璎珞脸色稍复,十分镇定,低头行礼,“臣妾认为,帝君处事不公。”

满殿一愣,安若素更是泪眼婆娑地转过头来,内心五味交错。

璎珞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抬头对上帝释目光,语气轻柔而坚定:“帝君还未治安嫔杀害季荣华之罪呢。”

安若素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帝释一愣,微有迟疑:“若仅凭汪美人一面之辞贸然定罪,岂不是太过草率?况且羽林军已在搜索,若是能寻到绿腰,让她自己叙说,当是最为真实可靠。”

“帝君,”璎珞行了个大礼,汪美人站在她身后,见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绿腰妹妹并不熟识水性,液涼湖湖宽水深,帝君认为绿腰生还可有几成?”

她直视帝释双眸:“绿腰眼下生死未卜,安嫔却仍是锦衣玉食,臣妾与绿腰姐妹一场,怎能甘心!”

她说到后来,声音嘶哑,眼眶微红,端的是十分动情。

帝释面上严肃,从帝座上站了起来,璎珞脸上无一丝血色,眼中泪光点点,确是我见犹怜。

帝释亲自搀起了她,郑重道:“你且放心,若是绿腰真有……真有什么不测,”他冷冷看一眼安若素,“这宫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安嫔。”

外殿中坐了不少妃嫔,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

皇后缓缓扫一眼众人:“怎地这么多人在此?还嫌不够乱么?”

她声调不高,话中却充满威严,压得众人都是一噤。

林贵嫔素日算是个得宠的,位分又高,大着胆子道:“臣妾等也是关心绿腰妹妹,想过来看看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不必!”帝释拂袖而去,语音冷冷,“孤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妇人?有是非处定少不了你们,关心是假,看热闹是真,都给孤回自己宫里去!不得妄议此事,若让孤听见有谁暗地议论,孤定将她发配掖庭!”

据羽林军上报,并未寻到绿腰,连尸首也未曾见。

液涼湖湖底水路错综复杂,一直通达直接汇入泯江的外城河,虽说湖底水流湍急,但河界上有重兵把守,下有重网拦截,即便是绿腰不幸,也不该落得尸首无存。

皇后已吩咐了六宫众人不得妄议此事,纵然众人有满肚子的疑问,却也不敢多语。

是夜突然风雨大作,整个禁城却灯火通明,满城的羽林军几乎将液涼湖翻了过来,宫殿中的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都睡不安稳。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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