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大讲堂三笑集

《论语》故事演义之冉伯牛有疾

2019-12-20  本文已影响0人  苏格垫底

冉伯牛感到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几天竟不能起榻了,只能整天躺在榻上,看着茅草顶发呆。

这是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茅草屋,只能容下一张榻和几件用具,还有几件不像样的东西挂在墙上。茅草顶也年久失修,竟斑斑点点地露出天来。

冉伯牛就这样兀自躺着,他感到浑身无力,手脚都起满了泡,病毒正在他的体内肆虐。现在是仲春时节,窗外绿树荫荫,柳树也披了新绿,燕雀鸣啾,小河潺潺,一切都在冉伯牛的脑子里打转,“该是多么样地生机盎然啊!”冉伯牛想,去年今日,他尚能拄杖而立,倚在门前,看看这满满的春色,那时心情尚能好些。

可现在,他走不动了,只能凭着窗望外看,但是即使是凭窗,现在对他来说也是异样的困难,于是他索性只是这样躺着,透过斑驳的屋顶,看看蓝天,这天蓝得出奇,像是要远离一样。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冉伯牛现在感到那如水的悲哀正环绕着他,浸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掸也掸不掉,从来没有这样,冉伯牛感到死的沉寂是如此切近。

人在困顿的时候总倾向于想象,要么回忆,要么展望,可当下,冉伯牛感到留给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因而展望对他来说己属奢侈,变得全无必要,于是他只留下回忆了。

“想当初,”冉伯牛这样想,“我是多么样的健壮啊!我的父亲给我取名为耕,取字为伯牛,就是想让我如耕牛一样健壮,我也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从小就是那样的孔武有力。”

冉伯牛想起他年青时,那时的他干一天的农活,不管有多累,一觉醒来,就能恢复精神。“那时的我该是有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啊!”冉伯牛心想,“从来没有,那怕是一瞬,我会感到生命的花朵有一天会凋谢。可现在呢?我竞不能动了。谁能想到我也能到副天地,命矣夫!命矣夫!”冉伯牛这样想着,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枯萎,快乐的悲愁的,欢喜的怏怏的情绪,随着模糊的回忆一股脑地冲了上来,冉伯牛感到一种无可比拟的凄怆从他的心底油然生起。

人啊!总有你的宿命,你是逃不脱的。“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冉伯牛心想。

“君子! ”几乎是与这悲怆同时,冉伯牛想到了这两个字,脸上泛出一丝苦笑。 “有德者必有邻”,冉伯牛记得这是他伟大的老师孔夫子说过的话。冉伯牛一向把他老师的话奉为圭臬,可现在他那伟大老师的话丝毫不能给他带来点奇迹,冉伯牛躺了这么多天了,竟没有一个人来看嘘过他,只有他的弟弟仲牛每日定时给他送饭来,说上几句后,就走开了,可现在,就是他弟弟也只顾送饭,很少与他讲话了。

“君子亦有穷乎?”冉伯牛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抛了家业去追寻自己的道,最后竟落得如此萧索……

“耕啊!”孔子现在正站在冉伯牛的屋外,他最近修书修得不易,眼睛也不好使了,看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自从周游回来以后,他从未感到过能有如此的轻松,他现在不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本来尊重应该是相互的事,但周游列国回来的孔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只不过是那些个达官贵人们一个高级玩具罢了,除了他自己,没人把他当回事。

于是现在对他来说修书算是最好的消遣了。修修书,信而好古,提携一下年轻人,现在在孔子眼中是最大的乐趣。

“呜呼”孔子心说,“能死在学生中间也算是我今生最好的归宿了吧!”可不幸的是,他的学生却仿佛是一个个要先他而去一样离开了他。

前不久他从子贡的口中得知了冉伯牛的病情,孔子料想冉伯牛大概不久于人世,他想来看看他。

“耕啊!”可能是感觉到没有听到冉伯牛回答,孔子又喊了一声。 冉伯牛正在屋子里发呆,猛然间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起始,他以为听错了。之后又听到一声,这次他听清楚了,是有人在喊他,而且是他老师。

“是夫子吗?”冉伯牛问。

“是的,”孔子回答说,“是我,孔丘,听说你病了,我来看嘘一下你。”

听到老师要来看他,冉伯牛心里五味杂陈,有喜有忧,喜的是终于有人来看他了,而且是他的老师,这是他一直所盼望的。

人啊!当他失落时,总想在与另一个人打交道中获得他的存在感,既使是与人争吵。

“老师,你终于来了。”冉伯牛心想,可他又转念一想,眼下的自己是这样的一副光景,这样一个样子怎么能让夫子瞧见呢?

“夫子,你来了就好,可你千万不要进来,”冉伯牛急切想阻止孔子的步伐。

闻此,孔子迟疑了一下,正欲进屋的他又在门前停了下来。

“耕,为什么呢?”他问。

“老师,我的病很严重,传染性很强,你不能进来。” 冉伯牛着急地讲,生怕这句话要落地一样。

短暂的沉寂凝固了外面的吵闹,茅草屋里落针可闻。

“我是来看病人的,岂有看不到病人就算作看病人之理啊?”孔子这样想着,在门前趑趄着,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夫子,颓兮,我现在有着极衰落的面容,但是我还想保有极尊严的仪容。夫子有席不正之义,现在我的榻上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我不希望夫子看到我落魄的样子。”冉伯牛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清楚,他不想让孔子看到他此刻的“尊容”。

“耕啊!愚哉,你就是太爱面子,太在意你的形象。倘若你已行将就木,还来理会这些做甚?”孔子心里有些气他不过,但又觉得气不起来,他就这样在门口站着,透过门在往里面说话,“那为之奈何呀,耕?”孔子问。

“您到窗口来吧!”冉伯牛在屋里说。

孔子一想,别无他法,他深深了解冉伯牛,有着极强的自尊心,拗他不过。还好,窗前正好有一石墩,他也顾不上拭去上面的灰土,径直走过去坐在了上面。坐下后,或许是他的计划被搅乱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这样兀坐着。

许久,冉伯牛打破了沉默,隔着窗户问:“夫子,你是怎么知道我病了。”

“噢,”孔子回转神来,“端木赐这次去宋国做生意回来,他告诉我说你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虽然我现在修《易》修得很起劲,韦编三绝,但我觉得还是得来看一下你。你把手伸出来吧,让我瞧瞧。”

孔子突然想起他是来瞧嘘病人来的,岂有没看到病情就走的道理? 冉伯牛艰难地抬起左手,伸出窗外来,孔子看时,这手臂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斑斑点点的脓包长满了整个手臂,有些破了,竟自流出脓血来,像糜烂的瓜一样吐着臭水。孔子赶忙伸手抓住了冉伯牛的手,仿佛怕它能掉下来一样,一想到冉伯牛竟到了如此样的天地,孔子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命矣夫,”他的声音有些悲恸,“斯人也有斯疾,斯人也有斯疾”他一连哀叫了两遍。

“老师,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冉伯牛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抽回来,“您来得正是时候,我急需您的开导,有一个问题在我的脑中萦绕,一直无解,我想问问你。” 冉伯牛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思考着问题。

“嗯,你问吧!” 孔子在外面说。

“夫子,君子亦有穷乎?”冉伯牛把头朝向窗户,平静地问。

“君子固穷啊,耕”孔子回答道。

“可这是为什么啊!夫子?”冉伯牛想不明白,他的父亲是个农民,鄙人也,倘若不是老师,他也可能子承父业,一辈子做个农民,但是正是因为孔子,也只因为孔子,他想成为一个高尚的人,成为一个君子,他不想和他的父亲一样,一辈子只是庸庸碌碌地忙转,到头来亦不知为什么而忙转?他想活得明白些,他想知道人的一生到底有无意义,人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

可是直到现在,他马上就要死了,他还是没有闹明白这些道理,难道人世间压根儿就没有人们追寻的道吗?

“老师,我想不明白。”冉伯牛把心中的疑问都倒给了孔子,好像要把话一气儿说完一样。

“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可我到现在也没有听闻到道是什么,早年我曾问过一个人,他给我说了一通我压根儿就听不懂的话,我只记得前两句,叫什么“道可道,非常道”,我不明白人世间的道理如果说它不得,那他又在胡说些什么呢?所以到现在我也一样没明白,道是什么,你我追求的可能只是一场虚空吧!或许它本身并没有意义呢?不过是一场虚空而已。”孔子想想这些,不知是在安慰冉伯牛,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夫子啊!有没有,那怕是一瞬,你感觉到自己真的好孤单?我有过,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孤单的人。”冉伯牛想想这些天的处境,只有屋顶的蓝天相伴,他越发感到自己的孤独。

“有过,但是一个真正的智者应该是自得其乐的,享受他的孤单。你应该多学学颜回,人家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可人家呢?也丝毫不改他的快乐。弗如啊!吾与汝弗如啊!人啊!总是抱怨没有知己啊,没有知己。孰不知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你又何尝打开自己去好好地接纳别人?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错,可自己的世界同时也是与人的世界,光追求自己的道是不行的,你得去接纳别人,你得去闯去爱去感受。”孔子说这话时,感觉有点儿生气。

“老师,或许你说的都对,可现在对于我来说,一切都为时已晚,我现在躺在床上,行将就木,连说话都感到费劲了。这都是我自己造的果吗?”

“或许吧!你啊!总是自己去吞那苦果,以博取别人的同情,可是只要你努力了,有些苦果是不必然的。”

孔子想再多说两句,但又觉得自己越说越多,冉伯牛那阴郁的性格一直是孔子不欢喜的,他总觉得他太悲观,不懂得去努力。不过现在冉伯牛到了这副天地,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说的好。就这样,两个人一里一外,沉默了好一阵子。

孔子感觉到自己坐得累了,站起来走了走。这时冉仲牛不知从哪里踅了过来,拎了一个篮子,他认识孔子,但没和他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就钻到屋子里去了。

不一会儿孔子就听到一两声碗碟响,接着就是冉伯牛的咳嗽声。

“夫子,天色将晚了吗?”冉伯牛在里面问。

“嗯,日薄西山了。”

“那夫子,您就请回吧!遇到我的那些同学们,请不要提起我,告诉端木赐,也别让他到处讲。夫子,恕弟子送不得您。”

听闻此话,孔子突然感到有些凄凉,这可能是他们师生俩最后一次交谈了,他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冉伯牛的,可到头来又好像是在数落他。孔子感到有些懊悔,想再多说两句,但又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斯人也有斯疾,斯人也有斯疾”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离去。

“命矣夫,命矣夫。”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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