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河——怀念恩师常文昌先生(周显波)
温暖的河——怀念恩师常文昌先生
兰州大学2007届硕士 周显波
常文昌先生送我的词典和部分中文图书(周显波摄)2021年10月22日晚,我出差在天津,刚在酒店落脚,就接到了冯欣老师的微信,手机上的字没来得及细读,一个哭泣的表情符号在屏幕上面显得格外刺眼,把文字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确认了消息:我的硕士导师常文昌先生于当晚在上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因为疫情原因,我已经有几年没有在北方感受深秋了,当得知先生去世的消息时,我置身在北方辽阔的天空之下,往事历历在目,先生的音容笑貌也瞬间浮现上来。
我是2005级硕士里和先生接触比较多的。
2005年3月底,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兰州大学参加硕士研究生复试,这是我第一次到西北,坐了两天三夜的绿皮火车,由西安中转到达兰州。人生地不熟,我在兰州大学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当时还停留在互联网1.0时代的尾声,信息技术远不如今天发达,我不知道复试,特别是外语口试的形式和规则是什么,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到,这是我心里焦虑的主要原因。之所以外语口试相关信息难以问到,在于我考试的公共外语语种是小语种——俄语——学的人少,学俄语考研的人更少之又少。经过了笔试,终于捱到了外语口试的时间,当我来到考试教室的时候,已经有两位考研的学生和一位考博的同学坐在那里。随后,门开了,一位西装革履、特别清瘦的老师拿着几张A4纸走了进来,轻轻地落坐在我正对面,我当时刚出校门不久没什么经验,加之特别紧张所以看不出这位老师的年龄,只是觉得他不像考官,倒好像是专门来疏导我们考生心理的朋友。考官面带微笑,声音很轻,不做自我介绍,也不着急考试,先是安慰我们四个考生不要紧张,然后让我们逐一作了自我介绍。这样一轮下来,我们几个学生都放松了不少。至于当天我的人生第一次外语口试的考试内容现在已经全部忘掉,但当时轻松的考试气氛一直储存在我的记忆里。当考试结束宣读分数后,大家满意的表情还挂在脸上的时候,同为考生的辛明霞小声地说,这个考官好像是常文昌先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常先生,所以记忆里的常先生一直是微笑着,不论是说中文还是讲俄语声音都是轻轻的,除了普通话有一点口音外,和我印象中的西北汉子完全不一样。
研究生复试的重头戏是面试,面试的形式是每位同学走进考场随机抽取考题,两个题目中任选一个来回答。走进考场,几位老师背对着阳光而坐,考生直面老师,也直面下午兰州橙黄色的太阳。我依然紧张兮兮,低头抽取了题目,选了自己相对有心得的那一个,开口语音颤抖,当我抬起头看到面前竟然是昨天那位清瘦的外语口试考官常先生,他依旧是面带微笑,好像在鼓励我,好像还是像面试那样嘱咐说:别紧张!这次面试的过程我太紧张了,时至今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常先生的微笑。记得我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先生和其他两位考官(后来我知道是赵学勇教授和武文教授)说,这个学生是东北的,不知道哪位老师还感叹,真够远的哈。
这是我和老师的第二次见面。
2005年4月1日——愚人节那天,硕士研究生录取结果在一分部逸夫楼公示,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我顺利“上岸”了。欣喜之余还是忐忑,没有经过学术训练的我,一方面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录取了,而且录取在常先生门下,另一方面,“上岸”之后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毕竟我远在东北,联系多有不便。因此我辗转问到了先生的电话,当天晚上冒昧给先生拨通了电话,话筒里传来的依然是温和的声音——先生竟然记得我!老师也同意了我登门拜访的请求。当晚,我买了一束鲜花来到了一分部家属区先生的家里,生活里的先生依然是对我鼓励多多,列了参考书目,临别时还赠了我一本他的专著《中国现代诗歌理论批评史》,可惜我当时没有请先生在书上题字,深深遗憾!
当年9月入学后,在衡山堂的教室里,先生给我们上课,依然身着西装,非常儒雅,他手拿讲稿站在讲台之后,一讲就是一个下午。因为我从初中起就一直学俄语,所以有幸参与了先生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组,负责东干文学的俄文资料的翻译与研究,老师把李福清几种俄文专著和东干语词典拿给我学习,又因为我对东干文化一无所知,所以赠了我《东干形成发展史》《东干文化研究》等,为了我翻译方便,老师还专门送我一本厚厚的《便携俄汉词典》。这些书、词典和资料一直被我放在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不论我后来因为工作和求学走南闯北到了什么地方。正是因为先生给我的机会,我才得以初步了解东干文化、东干文学,通过尝试以一个初学者的水平翻译俄文资料,也通过和老师的交流初步了解了何为学术以及做学问的方法。可以说,在先生这里我受益匪浅。先生2005年底赴中亚负责建设当地的孔子学院,因为两国电脑系统、网络等种种原因,和老师联络多有不便,也因为我自己的原因,我的东干文化研究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2009年,我已经在东北的一所高校任教,有一天,先生从我同门叶非那里问到我的电话,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又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之所以我和老师联络较少,原因全在于我自己——就是我没有把东干文化研究坚持做下去,非常羞愧。但先生一点没有责备愚钝鲁莽的我,依然还是鼓励我,安慰我,正因为此,在电话的这一边,我已经热泪盈眶了。通话持续了很久,在临近尾声的时候,老师很不经意地提起:国家社科基金已经结题了,因为你对团队的贡献,所以结题证书里有你的名字,过几天师兄杨建军老师会联系你,你把地址告诉他,由他给你寄结题证书复印件和著作。
我的眼泪瞬间掉下来了,老师并没有因为我的中途做逃兵而责怪我,而竟然因为我做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还把我列入到研究团队之中,我能有一位这样宽容的老师是多么多么幸运和幸福!国家社科基金证书和厚重的《世界华语文学的“新大陆”——中亚东干文学论纲》,这凝聚了先生的研究心血,但老师不知道的是,这些成果之于我,绝不止是学术上的启发,它还教我怎样做一名好老师。
毕业后我再未去过兰州,和先生联系就是通过电话,我考博、读博等都曾打电话打扰过先生,每一次他都是用沉静、舒缓的声音为我耐心解答,当然,更多地是鼓励。直到2017年8月11日的甘肃宁县,我才在同学巴陇锋的作品研讨会上和老师再次相遇,此时距离我们师生上一次的见面已经过了12年!老师依然清瘦,的确上了年纪,满头白发,精神还好,但身体不如从前。记得上学时的早晨我还经常能在一分部的老操场上遇到跑步的先生,而当这一次再见老师时,他的步履、讲话底气都已经与我记忆中的他差别不小。甘肃宁县的那几天,除了和老师相聚、散步、聊天,我也再次见识到先生作为一名文学研究者的学术严谨,哪怕是面对自己学生的作品研讨会上,他也依然在爱护文坛后辈时,有坚持自己学问的一面。而在与学生私下交流时,先生依然儒雅绅士,总是记得每位同学的优点,听先生的话用如沐春风这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这几年,我在广东为了自己的生活忙忙碌碌,也碌碌无为,加之2020年以来的疫情,一直没有机会去沪探望先生,实在没想到2017年宁县一别,竟成了我们师生的永别。
再没有机会聆听老师的教诲了。回看我的生活,我人生的路正是因为与先生相遇而改变,对我的选择,老师自始至终都是宽容的,鼓励的,也是及时点拨的。先生就像一条温暖的大河,推着我前行,我想我能遇到先生,是幸运的,是先生最初引领我走向学术之路——尽管因为我自己的水平和能力,我取得的成绩还非常不够。也因为先生,遇到了冯欣老师,遇到叶非、姜贵珍等同门,虽然常先生离开了我们,但我在兰大遇到的好老师,我的好同门还会继续过好人生,这也是先生的希望看到的。
愿先生一路走好!
写于2021年10月24日-25日天津、湛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