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校异闻录》03
三、第一次全体会
办公室里传来一个男人在讲电话的声音。“对，这里是日语系办公室，学籍的事不归我们管，得找教务处。……我不清楚，你自己问吧。”那飞快的语速和不耐烦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耳熟。
张路岩轻轻推开门，男老师正好挂断电话转过身来。他中等身材，圆脸，寸头，穿一件条纹衬衫，显得很精神，只是微微凸起的小腹显出他已到中年发福的年纪。张路岩猜这就是给她打过电话的唐博闻，日语系的教学秘书。
“您好，是唐老师吗？”
“对，您哪位？”唐博闻虽然用了敬语，但语调并不客气。
“我是张路岩，日语系的新老师，之前您给我打过电话的。”
“哦，是张老师呀，快进来。老师们还没到呢，你先坐吧。教材的事解决了吗？”唐博闻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嗯，已经解决了。”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三位女老师谈笑着鱼贯而入。中间那位两鬓斑白，身材圆润，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便是系主任武书媛。另外两位都在不惑之年，一位身材瘦高，皮肤白皙，长发随意地扎成马尾；另一位留着齐耳短发，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身样式老旧的灰色套裙。这两位老师张路岩在面试时都曾见过，却不知其姓名。
张路岩向三人点头致意，但她们仍沉浸在热火朝天的话题中，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哎，这次换院长可真够出人意料的，没想到从校外空降来了这么一位，还弄得那么神秘，之前谁都不知道。”
“知道了还得了，某些人不得去上面闹啊，校领导才不想惹麻烦呢，干脆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这下可把老马坑惨了，他憋着当院长那么多年，谁知道有这么一出，我看他有得闹咯！”
“咳，管他怎么闹呢，反正跟咱们日语系无关！哎，武老师，您暑假去哪儿玩了啊？”“去了趟武夷山，我还给大家带了点茶叶来。”
“对了，我也带了云南的特产。”
大家被武老师一提醒，纷纷拿出了自己带来的旅游特产，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这让两手空空的张路岩感到十分羞愧。
一位头发花白的男老师推门而入，看着桌上的特产感叹道：“哟，这是要开茶话会吗？”
“可不，黄老师，就等您来讲话了。”
“黄老师暑假又有什么新作，拿来给我们欣赏欣赏啊？”
“咳，瞎画着玩儿，难登大雅之堂。”
接下来进门的是一位年轻些的女老师，她跟老师们打过招呼后便独坐在角落里看手机，没有要加入讨论的意思。她年纪在三十岁上下，长发披肩，略施脂粉，上身穿黑色衬衣，下身是颇具设计感的条格套裙，显得气质端庄，可算是位才貌出众的美人。她抬起头来看向张路岩，两人相视一笑。
原定的时间过了五分钟，高永斌也姗姗来迟。唐博闻看了看表，小声提醒道：“武老师，两点五分了。”
武老师终于从旅游的话题中回过神来，问：“还有谁没到？”唐博闻汇报道：“殷老师旅游还没回来，韩老师我没联系上，还有曲老师，他倒是没说不来，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武老师一摆手：“没事，不等他们了，咱们开始吧。”
“老师们安静下，咱们开会了！”唐博闻说了好几次，女老师们才止住了话头。
武老师端坐在上座，缓缓开口道：“今天是咱们系新学期的第一次全体会，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刚刚换了新院长。李院长是从其他大学调来的，手里有好几个项目，可见学校是要狠抓科研了，老师们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话音未落，底下又是一阵议论。
“天天说要抓科研，逼着我们发论文，待遇怎么也不见涨？”
“就是，大学老师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武老师提高了声音：“好了好了，不管院里人事怎么变动，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这学期咱们系也有了重大的人事变化。首先，咱们迎来了一位新同事——和濑田大学的文学博士，张路岩老师！”
众人仿佛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将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张路岩。她像被点到名字的学生一般“腾”地站了起来，熟练地背出准备好的自我介绍。老师们面带笑容频频点头，以示欢迎。
武老师指向那位上年纪的男老师，向张路岩介绍道：“这位是黄老师，咱们日语系最德高望重的老师，他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师啊！”
黄老师咧嘴一笑，干瘦的脸上皱纹丛生：“咳，我这是快退休了闲着没事干，可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哟。”
武老师又介绍了刚才与她一起进来的两位老师，高个子的是研究古典文学的葛老师，她和武老师一样是教授。短发那位是郝老师，研究方向是外语教育，她是副教授。
介绍到高永斌时，武老师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对他的称呼也与众不同：“这位是日本近现代文学的专家高教授，也是我系目前唯一的一位博导……”
高永斌不等她说完就抢话道：“更正一下，我近年来主要的研究课题是中日文学交流史。不过武老师不用介绍了，我和路岩早就认识了。”
“哦，那这位是我们的教学秘书唐博闻老师，他的工作非常辛苦，为我们系做出了很多贡献。”
张路岩再次向唐博闻致意，唐博闻却径直对武老师说：“不辛苦，为老师们服务都是应该的。”
武老师最后将目光投向那位美女老师。“这位是林晗老师，咱们日语系的学术骨干。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从这学期开始，林老师就正式升为副教授了！”
办公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林老师微微欠身以示感谢，笑容中透着骄傲。张路岩忽然想起高永斌说的“有人评上了副教授，就不想教精读课了。”
刚介绍过一轮，门突然开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如疾风一般闯进来：“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太堵了，我来晚了！”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哎哟曲老师，我们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哪能呢，系里开会这么重要的事，我哪敢不来啊。”
“您贵人事忙呗。”
“再忙也得来啊。听郝老师这话是不满意了啊？那我可得赔罪了，这样，散会之后我请客，大家去吃海鲜怎么样？”
“那可真不巧，一会儿还有教授会、党员学习会，还有新院长召开的座谈会，不知要开到几点呢！曲老师要请海鲜大餐，怎么不提前说啊？”
“哎哟，你看，显得我没诚意了不是？这顿饭我还非请不可了，咱现在就定日子！”
想必这位就是日语系的副主任曲树波了，果真如田依依所说，快人快语的他似乎带着一股“江湖气”，与高永斌等人的书生气迥异，也与这间有条不紊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曲树波的目光落在张路岩身上：“这就是新来的小姑娘吧？”在高校圈里，40岁以下的人都被称为“青年教师”，所以28岁的张路岩被称作“小姑娘”也不足为奇。曲树波赞叹道：“听说你是和濑田大学毕业的？那可厉害了！”他回头对众人说，“咱们系现在既有东大的，又有和大的，冲国家一流学科是指日可待呀！”
武老师笑着说道：“路岩，曲老师可是咱系的风云人物，你以后多跟他学学吧！”
曲树波爽朗地大笑起来：“武老师可别说笑了，跟我学什么呀，人家是博士，咱连博士的门都没摸着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路岩现在忙着帮我筹备读书会呢。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而且对学术很有热情，这在高校教师里是难能可贵的。”高永斌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如同给热火朝天的气氛泼了一盆冷水。他却浑然不知，继续说道：“当然，各位老师如果有兴趣想加入读书会的话，我也随时欢迎。”
武老师打圆场说：“是啊，跟着高老师也能学到很多东西。”曲树波接着说：“谁让高老师是咱系的第一位海归博士呢！哈哈哈！”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讽刺。
“是啊，咱们系全是人才！哈哈哈……”办公室里回荡着老师们的笑声，张路岩也只好跟着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