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天使从她生命中走过》

《有一个天使从她生命中走过》
                    文/克彦

她叫文青，她的故事，不过是一座平凡的小城里再平凡不过的故事。于他人的平凡，于自己，则一生无法释怀。
文青是柳城，这个30万小城里的一位幼儿师范老师。她教语文，在学校里开辟了“芳草地文学社”，一个小文艺女青年的文学阵地。她从青春走到中年，一晃10年过去了，像每个女孩一样，结婚、生子，日子每天不同，又像是重复着同一天。她的不同，是迎来送往的和每一个热爱文学的女孩结缘，在芳草地里，编织着女孩的梦。10年如一日，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刻下太多的烙印，仿佛她还是那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女孩。有一次和她带的第一届学生偶遇，学生已经出落的美丽大方她险些不认识，而学生说她还如10前一样，她永远是学生心目中的女神。有时，文青也希望时光真的为她停留，女儿可以长大，学生可以变成熟，她还要保持年轻，和学生一起，内心里装着蝴蝶一样的美丽。
青桐幼师在周围的小城破具影响力，这里是一个培养才女的学校，也因为大多数学生都来自周边农村，三年的幼师教育，琴棋书画，阅读写作，一个个农村女孩子都会像一只蝴蝶一样蜕变，脱去毛毛虫的外衣，挥舞着美丽的翅膀飞向自己的人生。看到学生一届届的毕业，是文青最开心的，也是最难过的。每个文学社走出去的女孩子，都像文青自己的孩子一样，三年的相处，有太多的不舍。但每年她的生日和教师节，从全国各地飞来的礼物和问候，也会让她无比欣慰。看到一个个懵懂的女孩变成了有理想的女子，这是文青觉得最幸福的事。
10年，看似短暂也颇漫长，不知何时，信息和网络已经遍及世界各个角落。网络的发达有太多好处，也让更多的孩子在网络里迷失。曾经用好看的信纸写着方块字的书信几乎消失，文学社里学生用纸笔的写作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是用QQ或微信把习文发给老师，她一直鼓励学生用纸笔写作，可是这些小孩子啊，有时候真是不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老师的指导和修改也只能在网络里完成。她不知道她的努力能影响多少女孩，但她坚信心中装着文学梦的女孩一定会活的更有意义。
遇见沙沙让文青仿佛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只是沙沙是如此的美丽。文青教学生涯的第11年，新学期军训后的第一个芳草地文学社会议上，文青就注意到了这个在人群里发光的女孩子。她美的像天使，让文青看到后不由得走神。每年在开学初加入文学社的女生会过半，但三年坚持写作的到最后往往不到三分之一，而现在会越来越少，文青并不气馁，她只是想和芳草地其他老师一样，尽量多的在这些孩子的心里撒下文学的种子，说不定哪天就开花结果了。第一次新学员入社会议结束后，文青正准备回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了她一声：“文老师！”文青一看是沙沙，第一次她看到这个女孩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她说：“进来吧沙沙，有事吗？”“文老师，这是我初中时候写的东西，想让您看看给我指导下。”文青接过有些破旧的牛皮纸的笔记本，很是意外，她翻了一下，2公分厚的笔记本几乎写满了小字，偶尔还有一些小画。文青说：“好的沙沙，老师看看，你先回去吧！”
那天回到家文青让老公做饭辅导孩子作业，她就一个人在书房打开了沙沙的笔记本，她小心翼翼的，像是进入一个少女的心房。从沙沙稚嫩的文字里，她看到了她的成长，她的困惑，她的执着和对生命的热爱，还有她生活的艰辛和无奈。沙沙和弟弟在林县的一个小山村里，父母都出去打工了，她和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还算健硕，奶奶却常年身体不好需要吃药。懂事的沙沙什么都干，年幼的肩上已经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她爱学习，渴望读书，她差点退学，是爸爸的坚持她才来到了青桐师范上学，爸爸说他辛苦一点没有关系，他希望她和弟弟都可以多读书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人生，她的梦想是当一个舞蹈家，沙沙喜欢跳舞，家里，田间地头，她常常一个人舞蹈，和大山舞蹈，和家里的老牛舞蹈。她看到沙沙12岁的生日愿望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吃生日蛋糕，13岁的愿望是弟弟在学校不受欺负，14岁的愿望是有一双舞鞋……这些愿望都没有实现，看到这里文青哭了。虽然她知道来这里上学的女孩子多数是留守子女，还有一些是农村家里为了要儿子生了好几个女孩，有了儿子就对女儿很少过问的；也有的是单亲或没有父母的。文青想用文学治愈这些孩子的心灵，让她们对生活充满爱和希望。她以为这个看着阳光美丽的女孩有一个幸福的家，没想到她灿烂的笑容背后有如此艰辛的生活。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帮父亲干活，因为家里没有男孩，四个女孩她排行老大，所以什么事情都是她和父亲一起干。那个时候父亲做个小生意养着一家人，虽然生活艰难但也幸福，无论如何一家人在一起。有一次父亲开着小三轮去市里进货，她帮父亲清点货物，照看货物，回家的时候三轮车后面会留下一个大烟箱的位置，她就蜷缩在那里一路颠簸的回家，那一次进货多了，爸爸的小机动三轮车的顶棚也绑了货物。走到半路的时候货从车顶棚上面掉了下来，突突的三轮车声音太大，父亲年轻的时候一只耳朵得了中耳炎没钱治病，几乎失聪，那天任凭文青怎么喊父亲都听不见，后来有一个骑摩托车的看到这情景，加速超过父亲才把车叫停，东西已经丢出了一里路。父亲打开车门的时候文青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父亲难过的抱着她说没事，不就是一包东西吗，丢了就算了，别哭了。文青跑过去把东西捡回，如果真丢了，这一箱东西今天一天的劳动都白费了。文青上车的时候看着那个小小的笼子一样的空间，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猴子。好歹父辈的辛苦换来了现在的美好生活，她们姐妹都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稳定幸福的家，只差小妹没有结婚。在柳城里跟着自己的父母苍老的白发下也多了些笑颜。
从那之后文青就多注意了沙沙，帮她申请贫困补助，让舞蹈老师给她多一些的指导和锻炼。也给了沙沙很多书读。沙沙也不负文老师的期望，第一个学期期末她各项成绩优异考了全年级第一名。已有一些小诗文见当地报纸，文老师高兴及了，因为沙沙家远，回家要花路费，她很少回家，有时候周末文老师就带沙沙回自己的家，让她和女儿一起玩，在她家里吃饭。沙沙也很懂事，每次到文青家都会勤快的干些小活，和她女儿一起给她们的小花园翻土种菜，教女儿跳舞做游戏，文青有时候都希望沙沙是自己的孩子。
三年的幼师时光快乐又短暂，一晃沙沙就该毕业了。毕业的时候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北京一家国际幼儿园工作，招聘单位一眼就看上了她，希望她能去他们幼儿园；另一个是回到她的家乡的农村幼儿园，那里极度缺幼师，幼儿园里5位老师没有一个是专业的。她来青桐师范的时候家乡的园长就希望她学成回乡。文青希望她去北京，那里有更多的机会和选择，也会有更好的发展，她还希望她继续上学考对口上大学。可懂事的沙沙说弟弟还要上学，她就先工作了，还要照顾家。最后她决定回家，她要给她家乡的孩子更多的指导和教育，她说她想像文老师一样，在家乡教学，当一个好老师。多数毕业生都选择去大城市打拼，文青理解沙沙，支持沙沙的决定，帮她收拾行囊送她回家。
毕业后的一年她们还常联系，再后来就联系不上了。沙沙的家乡偏僻且路途遥远，文青想过去找她但终究琐事缠身也就没有去，只是偶尔看看她和沙沙的合影照片，会想念那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子。
有一天刚下课，文青接到老公的电话声音急切：沙沙得了白血病，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文青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老公说他不会看错的。是她的家乡，还有她的照片。文青赶快回家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林县蓝天幼儿园的沙沙老师患白血病募捐……
周末文青带着身上所有能挪动的钱去看沙沙。到了医院14楼，她在护士站问沙沙的病房，她们都知道她，她们感叹多好一个女孩啊，哎！文青走近她的病房，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她站在门口，看到两人的病房她在靠窗的床上躺着，挂着点滴，她的病房与众不同，挂满了千纸鹤，床头放了鲜花，墙上贴着一些儿童画。文青走进去，看到他的爷爷坐在她身旁，枯枝一样的双手搭在床沿看着沙沙，精瘦的老头满脸愁容。坐在床边板凳上的应该是她的父亲，沙沙遗传了父亲的英俊。但这个男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双球鞋上还有泥，看见文青和老公进来赶快站起来。她说她是沙沙的老师，来看看她。他父亲说常听沙沙念叨文老师，我叫她。文青说别叫，让孩子睡吧！她呆一会就好。
文青看着床上躺着的沙沙，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会得白血病，上帝如此不公平。因为激素和化疗她可能已经没有头发了，初春，她带着一顶粉色的毛线帽，脸有些浮肿，薄被子下的身体瘦弱单薄，她带着口罩，微闭的大眼睛不时的露出痛苦的颤动，睫毛几乎掉完。文青眼泪止不住的流，看到她裸露在外的手上全是针眼，文青难过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拍了一张沙沙的照片，把钱放下拉着丈夫跑出了病房。缓了好一会，她才回去护士站咨询沙沙的情况。急性白血病，这是她化疗的第三个疗程。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只要身体好点就给病房的人唱歌跳舞，还做花送给我们，可惜了……
文青回到家搜集了各方面的资料，病情不容乐观。她自己能力有限，她在她的博客上，在柳城日报上，在学校里，在省里的报纸上，都在为沙沙募捐，她想大家一起努力一定可以的，化疗需要很多钱，如果能等待合适的骨髓移植还需要更多的钱，她也悄悄的把自己的微信照片换成沙沙头像，签名写上“谁愿意为白血病的花季少女捐款请联系我……”。之前微信上还有很多陌生人和文青打招呼，自从换了这个，她希望遇见好心人，居然再没有人给她联系了……但文青依然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各方面的努力筹集了不少善款，有的是直接打给沙沙的账号，有的是托文青转交。但这些钱对于沙沙来说，也是杯水车薪。正当文青准备再去看沙沙的时候，她的微信有人打招呼，“你的签名是真的吗？把你电话给我我打电话给你。”文青有点怀疑陌生人的用心，但她还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了过去，那时候文青刚跟妹妹学会用微信，她不知道网络里是否真的有微微的信任，但是关系到沙沙，她愿意相信。打电话的人咨询了沙沙的情况和住院地址，他说如果是真的他会派人送去两万的。文青一个劲的感谢，更多的是感动，感谢上帝有那么多人帮忙。文青也拿着沙沙的照片和报纸上刊登的新闻去找过当地的企业和私企老板，更多的是婉言拒绝。文青怨不得别人，很多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是自己的亲人，真的很难让人付出。但沙沙就像自己的孩子，她想如果她可以和沙沙骨髓配型成功她也愿意把骨髓捐出去。
第二次见到沙沙，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始终脸上挂着笑容，她说谢谢文老师，她很难过没有和老师联系，她不想老师担心她，她想好了之后再去看文老师。她还安慰文青要快乐，要照顾好妹妹。文青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沙沙说她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只要定期来做复查就好，她很快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她做了好多花，她要卖了钱给村里的小学生换作业本。这个善良的女孩啊，自己病成这样还想着别人，希望上帝眷顾她让她快快的好起来。沙沙又交给文青一个笔记本，她说文老师这是毕业这两年她写的文章诗词还有最近写的，现在她几乎不能拿笔了，就让文老师再给她看看。文青打开看着这些吃力的字迹，她知道沙沙忍受了多少痛苦写下的文字，字里行间却是美好的记录和对生活的希望。但她也害怕不能再照顾弟弟了，不能对父母也爷爷奶奶尽孝，不能再见到文老师……
这期间文青常常给沙沙打电话，听声音她还好。到冬天的时候她打电话想让沙沙来学校参加文学社的朗诵会，也给学妹们讲讲自己的故事，接电话的是沙沙的爸爸，他说沙沙住院了，感冒引起血小板急速降低……
这期间因为沙沙文青也和为沙沙捐助的微信好人成了朋友，那次他是到柳城出差，无意中看到文青的信息，他叫吉勇，青年企业家，是个善良的人，帮助过很多人，却从来默默无闻。他得知沙沙病情恶化，说要和文青一起去看望这个女孩。
文青和吉勇去看沙沙的时候她眼眶深陷，骨瘦如柴，白血病折磨着这个花季女孩，每个知道的人都痛心。那次吉勇又给沙沙拿去了10万元，他希望这个善良的女孩能挺过难关。
十月一的朗诵会沙沙回到了母校，她的表哥开车送她来的，那一次沙沙拄着双拐，始终面露微笑的给学妹们讲了自己的故事，很多人都哭了，她说莫哭，一切都是最好的，她感谢所有的人，也希望大家都好，她好了之后会再回来看大家的。
文青没想到那次是她和沙沙最后一次见面。那年圣诞平安夜，上帝接走了她的天使，20岁的沙沙带着笑容永远离开了，她最后的遗言是把自己捐出去，眼角膜或其他如果能再救助别人或者为医学做贡献……
如今沙沙的电话号码还在文青的手机里，每每看到这个名字，文青就想到在芳草地文学社她第一次看到沙沙，那个会发光的女孩，永远活在了大家的心里。
每次新学期的芳草地会议上，文青都试图在人群里搜索那个天使一样女孩，文青知道，她在，她在她们身边……

2015.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