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流沙之百家争鸣 | 君问归期未有期
宋·朱克柔山茶蛱蝶缂丝(图片来自网络)
【楔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绝伦的玫瑰小姐,因父王母后得罪了一位女预言家,而在十五岁那年突然倒地,整整沉睡一百年。
呵~你一定猜到了,这是《格林童话》中的玫瑰小姐呀……
距离事发不知多少年代,玫瑰篱笆围成的王宫,犹如仙境孤岛,披着迷迷蒙蒙轻纱。侧耳倾听,还有缥缥缈缈的音符回荡。
贝拉精灵散步到了这里,对准月下城堡,默念咒语,魔法棒一挥,正好罩住了山茶花丛间蒙眼丘比特射出的乱箭。
“你......”天庭魔法学校的两位同班同学,每一次不期而遇,都是不欢而散。
“上回,我不是故意射中你手镯,”丘比特慢条斯理道,“因为我蒙着眼......”
贝拉嘟了嘟嘴,飞快接口说:“那咱们两不相欠了,你走吧。”
“但是,但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联手呢?”丘比特摘下眼罩,热切地指出,“爱在左,自由在右,天下无敌呀……”
“嘘......”贝拉竖起白白胖胖的食指,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扑闪。城堡中央,仿佛升起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星光下他们同时石化,目瞪口呆 - 那是,那是,玫瑰小姐熟睡在花瓣上,裹在一个美丽气泡里一晃而过。
丘比特懊恼地直跺脚:“哎,我还没射箭呢……”
法力有限的他们,不会知道,贝拉精灵的魔法棒,意外激活了清城公主(玫瑰小姐)冰封的灵魂。等待她的,将是飞越千山万水的历程,遥远东方的轮回。
【再世·刹那芳华篇】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是他戍边生涯的缩影。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是他午夜梦回的故乡。
世代将门,忠烈家风。是他19岁即能坐镇一方的契机。
沉勇有谋,驭军严明。才是他举重若轻踏雪无痕的根本。
每逢思念父亲,他就翻起《汉书》,读到书中忠良,仿佛父亲就在眼前。
每逢大战在即,他就抚摸胸口,战衣内袋盛着一枚山茶花图案的锦囊,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幸运符。关于这个锦囊的由来,他毫无印象。好几次,依稀仿佛,有些线索可辨,不待回眸,已然消失无踪。
至少,他知道自己是谁。
一次,江北名士前来拜访,住在客舍。他正要巡边,邀请来客一同前往,名士奇怪他为何没带护卫,他笑说:“已经到位。”出门之时,客人才发现,门外居然环列着三千甲士,毫无声息,不为人知。这就是纪律。
待到他知汉州,有数十名士兵叛逃敌营。当守卫前来报告,他正与宾客对弈,并不回答。守卫心急如焚一再陈说,他才若无其事道:“他们是奉我命去的,需要再三说明吗?”敌方听闻此事,以为是诈降偷袭之计,就将降兵全数处斩。
当少年英名远扬,国运却教人嗟叹。
叛贼肆虐。主上如惊弓之鸟,逼令他强行收复东都,并派内臣赴前线监军。他头脑清醒,指出“贼锋尚锐,未可轻进”,却被迫出兵,与敌正面交锋。当他依险设阵,监军却布阵于平原开阔地。叛军擅长野战。出城对阵,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终致惨败,回天无术。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当退无可退,生死茫茫,前世记忆终于回访。
花开时节,迷人夜晚。夜寒霜重,珠帘不卷......
以及,知更鸟舍里取出的隔世锦囊,铭刻在心尖一个“未”字,一个“平”字,和小妹曾经的一切。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初世·孤山踏雨篇】
【一】
帝京相府。粉墙黛瓦,高门深院。
夫人的视线终于离开书页,转向窗外飘飞的杏花。夕阳西下,知更鸟叫声啭鸣似笛。
她轻轻摆头吹了吹杯里的茶,不及啜饮,复又置回案上,若有所思。少顷淡淡问丫环夕子:
“雍儿来过了吗?”
“回夫人,”夕子小声道,“大少爷午后随老爷去了【赋诗楼】。”
长子,终究没能释怀。匆匆那日,只在路过时翻身下马,对着寝殿正门行礼后离去,远赴漠北,归期杳杳。
歌舞曼妙性情恶劣的使女,令老爷时时愠怒。命总管采买五十个女子同时训练,一旦有人超越,就废弃使女。
夏日清凉家宴,使女在池间高榭献舞《归风送远曲》,手如掂花颤动,身似梁燕宛转,一阵风起,险些跌入水中,多亏大少爷眼疾手快,抓住她薄如蝉翼的云水裙...... 从此失魂落魄无法自拔。
夫人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趁老爷起轿上朝,当机立断远远打发了使女。
殚精竭虑,用心良苦。雍儿何时能懂?袭爵封侯的未来,不容旁枝末节相扰。
【二】
梨花院落。仙藤冷翠,异香扑鼻。
一位削肩女子,提笔凝思,于闺阁静静挥毫。
仅仅远观,他也看出,小妹的字,行气愈发自然,距平正端庄沉着含蓄似已不远。
许多日子,她翻来覆去,单写一个“未”字,一个“平”字。是了,“未”是小妹的名字,“平”字结构讲究匀称得当,并不容易。
未芸转头也看见兄长。虽然天生失语,却从小与二哥心意相随。表面波澜不惊,克制心中欢喜。一份无语亲近,足以半世安然。
伶俐的侍女朝子,远远道过万福,俏声说道:“小姐想问二少爷,能不能在梨树上给知更鸟造一个家。”
他不禁莞尔:到底是温柔女儿家,不明白鸟儿天性爱自由……不过,只要小妹喜欢,怎样都行。
又一个鸣蝉的午后。她在藤架下俯身绣一枚香缨。
寂寂梨花,淡淡其华。
轻轻飘散,随风入画。
他伫立一隅蓦然惊觉,小妹已是豆蔻年华,纵然不语,心事几何?
她的世界,终是过于清冷了些。明日又将宴饮,他决定邀小妹隔屏共赏。
听说才女谢道韫也曾如此,她颊边泛起浅浅红晕,黑白分明的眼眸闪烁欣喜。手中刺绣的一朵素雅山茶花,因沾染仲夏微雨而栩栩如生。
【三】
未芸静坐屏后,边饮清茶边细品流景。朝子立于身侧。
若非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平日与她一样沉静的二哥,原是这般神采飞扬。复又哑然失笑,那是二哥呀,饱读诗书出口成诵不是么。
二哥的知交,也是分门别类。东侧,草草杯盘昏昏灯火;西侧,觥筹交错“茗战”不息。独坐一旁僧袍华丽,是那“忏尽情禅空色相”的诗僧。未芸记得他的另外两句诗“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啊,多情自苦,云空未空。
忽然,她脸色霎白坐立不稳。尽管相隔数丈,深谙唇语的她听得清清楚楚 - 东侧深醉之人,吟唱着“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自曝已重金买入会试试题,明日邀二哥在内三五知己共享;西侧分明有人在意,一言不发独自进酒。僧侣保持笔直坐姿,唤书童取来纸笔即兴作画。画毕自赏,片刻即弃。
科考作弊,那是在赌一世前程啊。醉意朦胧的二哥,赤诚坦荡的二哥,断想不到,他的朋友,要将他蒙在鼓里陪绑……
次日酒醒,他让小厮备马出行。
忽报未芸有请,请他醒来后即刻前往。
“小妹,她还好吗?”他不由纳闷,关切问朝子。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让朝子转告未芸:故人有约在先,他只前去知会一声立即返回。言毕上马,缓行出门立转急行。
【四】
行出二三里地,他如梦方醒:一生至今,小妹从未如此急切找过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
他调转马头心跳加速,见小妹面色如常才暗松一口气。
小妹依然沉默,一笔一划极用心极缓慢,一个“未”字,一个“平”字。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他自问懂得小妹,但完全不象是有什么要紧事啊。然而似乎,她的一举一动又不完全似平常。当四目短暂相对,小妹眼里特别的晶亮,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满腹狐疑。
下人忽然来传老爷有请。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小妹轻咬樱唇,定定望他一眼。
听懂惊天秘密,他并非如释重负,而是心中无由一痛:小妹啊!生我者父母,再造者小妹。
还来不及分享,已不见未芸踪影。府内上下翻遍,预感一再蔓延。
“母亲,母亲!”见次子飒沓流星而至,她缓缓道:
“颢儿,你失仪了。”
“可是.......小妹她......”夫人不等他说完,于台面静静推过一帧生辰帖。慌乱中他只看清“鬼谷流沙”四字。
“十五岁生日这一天,芸儿必须回到鬼谷流沙。颢儿,你留不住的,我也留不住。”
他返回熟悉的院落,于泪光中抬头,只见枝桠间精巧的知更鸟舍。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尾声】
她终是晚了一步,眼睁睁见鬼谷流沙的大门于不远处缓缓关闭。
没有奇迹发生。是的,我们的玫瑰小姐误了时辰,永远留在了初世。再也回不去几十一百年后万里之遥的母国。
他还不知这一切,只道是玫瑰小姐已安然返回清城,或在返城的途中。而他,恰是公主熟睡百年之际,如约前去唤醒的王子。
“对不起,我也许会失约……”他面向西方喃喃自语。
阳光下一支利箭飞来,他轻抚胸口,静静等候。他和她,在锦囊里,同死或同在。
结局究竟如何?有谁知啊有谁知 -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比翼连枝当日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