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尘游记
璃月乃天下奇珍荟萃之地,有宝物,便自然有识宝的明眼人。希古居的首代店主玟瑰,便是这样的一位特立独行的藏家。
绯云坡的古董店希古居时常有雅客光顾。这家字号白日闭门谢客,仅在月升时分开张。接待的绝非寻常顾客,而是眼光超群的名玩。
不论是枫丹的精密钟表、须弥的熏香、蒙德旧宗室留下的酒壶,还是仙人坐过半时辰的木凳、岩王爷曾品过一口茶的玉石杯盏、邻国风神失手打破的青瓷酒瓶……皆在店中陈列妥当,只等有缘的顾客光临。
是夜,一位贵公子在店中偶然停驻,细细观赏着陈列架上的诸多古物。店主注意到他身穿山岩般肃穆的黑色长衫,双眼如同金珀。这位贵公子绝非凡俗之辈,玟瑰一眼便知。
“欢迎光临,客人看上了哪件古物,请尽情自行挑选。”店主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深夜寂静的氛围。
“嗯…哦,不好意思。”贵公子笑了笑,语气略显为难,“我只是对这件精巧的赝品颇感兴趣。”
他所注目的是一枚残缺的古老玉牌。月光落在图案稍完整的一面上,透出絮状玉瑕的阴影,又沿着玉牌表面沧桑纵横的沟壑流泻而下。这枚玉牌表面磨损严重、边缘残损,已经看不出其上曾勾勒了怎样的笔迹或画面。似乎它经历了一段并不安逸的时光。
“赝品……?何以见得?”
玟瑰对客人的挑衅本习以为常,但如此直白的嘲讽还是让她心内恼火。更何况这件古物曾由一个冒险家从深渊的废宫之下舍命发掘而出,当年她磨破嘴皮、几乎花费了大半家当才勉强买下。若它真是赝品,不仅资产蒙受亏损,而且希古居识宝的名声也要大打折扣。
于是,玟瑰暗自决定,不仅要打发走这位砸场子的生客,还得想办法把这枚玉牌出手卖给他才行。
“希望客人能细细评价。”
“众所周知,两千五百年前,提瓦特大地横遭灾异,魔神率众混战,今日凡世七国之境皆遭波及。在那时虽无七国,凡人亦有自己的聚落、城邦和国度…
在漫长的遗忘中失去名字的魔神,曾经也被他们的子民纪念、崇拜,甚至爱戴。因此,先民们以海滩的珠贝、深山的软玉,草间的顽石,地中的盐晶,各自塑造神的形象。
此种玉牌就是那个时代的遗物,来自一个崇拜岩王帝君的古老部落。当然,在那时,我们的岩王爷或许还不叫岩王帝君。
在那个诸神在凡人头顶厮杀的时代,岩王帝君尚未为七国定立货币,创生摩拉。因此,该部落便以偶然发掘而出的金石作为中介物,以岩王肖像作为价值稳定的担保。
如你所见…凡人的智慧竟如此神奇。甚至提前于岩王的安排,便为自己找到了出路。”
贵公子停顿一下,似乎在思忖自己刚刚的品评。银白月光笼罩下来,仿佛稍稍缩小了他的身形。
“这种玉牌存世稀少,往往埋藏在山涧之内。又因为出于凡人亲手精工雕刻,每一枚都独一无二…所以往往在市场被炒到天价,若说价值连城也绝非夸张。
只可惜,贵店这枚是近代的仿品。年代之近,或许仅能追溯到您的父辈。
行话中所谓“无瑕不玉”,这一枚玉瑕太少,玉质太过透亮…反而不似先民时代的遗物。
又加之玉牌上雕刻的形象乃一女性,这种形象罕见于先民的其他遗物之中。 ”
贵公子举起玉牌,在月光下细细打量,“虽然民间流传着些许传说,但岩王帝君化为女身的说法,从未见诸任何史籍,也无实物佐证…”
这位贵公子虽然年轻,却有股老学究的气质。
“这就是客人有所不知了…”玟瑰微笑着,仿佛狡猾的狐狸在挑衅经验不足的猎人,“不知客人是否愿意赏光听我讲段故事?”
店主眯起细长的眼眸,随后将故事娓娓道来……
在众神尚且漫步大地的年代,今日万民敬仰的岩王帝君也是诸多神明中的一位。在那个时代,坊间据传岩王爷曾是一位冷酷无私的神明。处事公正,决断无情,但却缺乏凡人应有的感情,如同永恒的磐岩一样冷硬。
尽管如此,人们仍旧敬畏他,信任他。因为他的一切法度皆能保证交易的公平,生活的安全有序。而岩神同样从信仰中强化善白身的存在与力量。
但即使是神,也无法左右凡人的信仰与质疑。即使是公道的守护神,也无法将条理分明的规则钉入每个人心底。
在明蕴镇曾有一位玉匠,性格戏谑、玩世不恭。每当接受委托,皆会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期限的最后一天将之完成。
如果客人预订的是征服猛兽的猎人肖像,大概就会收到一尊仓皇逃窜的野猪。若问起来,回答大抵如此:正在征服猛兽的猎人即使不抛头露面,其英武之气也会令走兽胆寒。”
如果客人预订的是位高权重之人的玉雕,大概便会收到一尊华丽的权座。若追究起来,回答大抵如是:“位高权重之人秉权不过百年,其人未必比权座本身来得长寿。”
就这样,玉匠在明蕴镇被视作怪人。而在商业发达的璃月港,富裕的买主们却引以为噱头,大多甘愿预订他的玉雕器物,也为了特意领教此人花样百出的捉弄。
某天夜里,一个女人来到了玉匠的工坊。她身穿一条修长的黑袍,在琉璃般的弯月下,眼眸闪烁着金珀般的光芒。
玉匠此前并不认识她,却很快发现,他们总能聊得投机。说来奇怪,她了解明蕴镇的每一条矿脉、每一座玉石矿藏, 谈起天地奇观如同说起姐妹,聊到美玉金石仿佛谈论自己的爱女…但她唯独很少谈及人文习俗,待人接物的道理。或许是不通人事,或许只是不想多谈。但无论如何,此人出身定然不凡。至少玉匠这样揣测。
“我想要一方玉牌,上面刻着岩王肖像。”待聊到尽兴,临别出门时,女人才终于提出要求,“但你不可出于想象雕刻岩神的面貌,必须要以你亲眼见过的东西为模板,雕刻出真实的岩王肖像。否则, 我不会付一摩拉。”
于是,两人约定,三日为期。
第一日,玉匠只顾与好友宴饮阔论。任何委托一概不接。第二日,玉匠出门登山访玉,一整天不接待任何客友。第三日,玉匠才开始闭门雕琢璞玉,自清晨直至深夜,终于一气呵成。
待到弯月又一次升上夜空,瞳眸如金珀般的女人再度上门,玉匠交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一枚美玉雕成的神牌,其上正是女人的形象。
女人不解,蹙眉发问。
玉匠如是解释道:“第一日,我问遍智者与博学之人,得知了岩王之理的运作方式。但这仅仅是骨架。第二日,我亲往山中,花费整整一天时间观察山岩, 倾听元素的生长,揣测岩王的造物,但这仅仅是血肉。第三日,我蒙上双眼,随心所欲地在璞玉上雕刻切削,随心而起,随心而止。这才是灵魂。”
说着,玉匠略显尴尬地一笑,“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雕成了这样。”
女人把玩着玉雕,若有所思:“有趣。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说着,她抬起石珀色的双眼,娓娓道来……
那是璃月港极盛繁华的时代,百货千财皆扬扬而来,纷纷而去。像现在一样,那是属于富商与船长的时代。是与商场上的风波和大海中的巨兽搏命的人们主宰的年代。
同样,在那个年代里,港城宏大的码头上永远有无数忙碌的水手与工人。传说岩王帝君不仅会化身贵人与玉京台的诸位大人周旋,同样也时常化成凡民,在矿工与渔夫、水手与商贩中间行走。
在那时,璃月的码头上有一位渔船老板,为人苛刻挑剔,对待帮工十分粗暴。每当事不称意,时常不顾帮工的申辩而动辄责骂,甚至扣除工钱。
这一天里,渔船老板遇到一位少年。他是船老板新雇来的帮工。身穿短褐,头上系着头巾,与一般船夫无二。但肤色与神情透露出他是自轻策庄而来寻找出路的山民,他的脸上有山岩的轮廓。
他就像其他山民那样笨拙木讷。更令人恼火的是,在分拣渔获时,他总会厌恶地避开那些带触手的、黏糊糊的海鲜。
“挑三拣四,有何出息!你是什么富家公子吗!”这句话便成了渔船老板克扣工钱的借口。
以往,少年总会木讷地笑笑,然后继续手里的活计,一如往常。但终于有一天,少年开口问道:“既然人人都有所好有所厌,为何要择其恶者而行呢?”
被榆木脑袋的学徒吓了一跳,渔船老板忿忿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掌:“人世的规矩如此!若没人做自己所不喜欢的工作,则永远无法成事!”
“可这恐怕不是岩王帝君订立规矩的本意…”
“哪那么多废话!”
“这样,不如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好了。”少年的眼睛在夕阳光照下闪闪发亮,像是山间的金石。
“你还会讲故事?”听到这个榆木脑袋也会讲什么故事,渔船老板倒是来了兴趣,“讲吧…欸,手别停!”
少年狡黠地一笑,眼中透出一点光芒,“那就让我讲讲,一枚玉牌的故事…”
就这样,在少年的故事中,店主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他克扣佣工而来的收入正被另一双手悄悄摸走,分发给众人。
这天夜里,希古居的店主玟瑰正与无名的贵公子研读古物,共叙故事。他们争论的中心是一枚玉牌。
众所周知,伪造一枚古代玉器,在璃月并不需要付出太多本钱。打造一枚精美的赝品,或许代价稍微昂贵,但对于商家而言也可以接受。难点在于伪造一个精美的故事。
正像深山中游荡的玉匠,行事古怪的渔工少年那样,离经叛道者总是更接近本心。岩王帝君订立规则与契约,却不强迫凡人以权威的完美模板生活,因为他深知规则与契约仅是手段而非目的,真正的平衡与隽永在于每一个人的觉醒与抉择。
苛刻的渔船老板并不理解这点,因而只收获了帮工的畏惧与戏弄。凡人如此,古董也是如此。尽管受稀缺程度与工艺水平所限,但真正决定其价值的,却往往是“物”背后的“故事”。
挑剔的贵公子并不完全理解这一点,因此才会无所顾忌地指出那玉牌是件赝品,贬低它的价值。但希古居中无数珍宝,若是尽皆以看破金石的犀利目光切削,怕是会化作齑粉。
比如海中恋人为船长流下的泪滴,化作了永恒的珍珠;又比如旧时某位凡人之王为亡妻雕刻肖像,又将自己的灵魂封入其中。这些是注定消逝的故事,却也是保存在古物的外壳下蠢蠢欲动的传说。
“故事很有趣,这件赝品我买下了。”贵公子点点头,金石般的双眼中带着笑意。
“听了我的故事,你还在认为这是赝品吗?”玟瑰轻叹了口气。
“当然, ”贵公子不禁莞尔,似乎从进店起他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开心。
“正如你的故事,什么玉牌是古代货币之事,也是我随口胡诌的。”
PS.此书不是正史,被帝君否认过
帝君原话:此书作者颇有想法,思维飘逸,书中所写内容就连我也不甚了解。读起来很新鲜,仿佛是在看别人的人生。神与仙对常人而言太过遥远,确实很难描摹。岩神摩拉克斯确实会在人间巡游,不过,倒也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化身。只是走在街上,不引起他人注意即可。过分伪装,反而容易本未倒置。此中偏差,正是逸话与正史的区别。读他人作品,无异于用他人的眼睛看世界。陌生之余,又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