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蓟
沼泽蓟
荆奇躺在睡椅上晒太阳,阳光照在他发梢最近出现的几缕白发上,发出银色的光。荆生在一旁修剪沼泽蓟的枝条。时光流转,几束金色的沼泽蓟盛放依旧。
荆奇和荆生是一对父女。
荆生还未出生前,荆奇花了近半个月的工资买了王芳心心念念的,从来没有吃过的榴莲,王芳尝了一口,大吼一声“臭”,端着怀胎六月的身体,捂着鼻子直挺挺地躺到床上睡觉了。十分钟后,医院边的沼泽蓟花丛里,荆奇皱着眉头硬把榴莲往嘴里塞。医院里榴莲飘香。
荆生出生前一天,荆奇摸着王芳圆滚滚的肚子“如果生下的是男孩,我就教他跑步,写下围棋!”“如果是女孩呢?”王芳拍掉荆奇凑到她肚子边的手,“不可能啊,你看他多闹腾,哪能是女孩子啊。”
一天后,护士小姐尖叫地跑出产房“生啦!生啦!女孩!母子平安!”荆奇眼神呆滞,仿佛对未来美好的设想都碎成了渣渣,黏都黏不回来了。一旁的沼泽蓟因为连日的暴雨也耷拉着头,花瓣散落一地。五天后,荆奇抱着怀里软软小小的荆生,一脸幸福的说:“女孩子也挺好的。”
荆生五个月大的时候,就显现出她挑食的特性。在别人家的孩子乖乖地吃着米糊时,荆奇总是在站在一旁睁着绿豆般大的小眼睛羡慕地看着--他家荆生什么都好,除了喜欢把喝进去的牛奶像喷喷泉一样喷出来,一次还比一次高,每次都糊荆生一脸。“哎!”每每想到这里,荆奇都会忧郁地叹一口气。绿豆大的小眼里写满了忧愁。
等到荆生一岁时,荆奇被安排去广州出差半年。临走前,荆奇还牵着王芳的手“你们母女俩要互相照顾啊。”一旁的王芳看着还在那里流着口水的荆生,摇了摇头。“荆生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我陪着她,离开了我,一定会伤心吧”荆奇眼泪都要出来了,回头一看,荆奇对着荆生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小乳牙。“个小没良心的!”荆奇拿起包就走,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眼泪又憋回眼睛里。
是的,荆生什么都好,除了挑食。
“妈妈,我不想吃肥肉。”
“给你爸爸吃”
“妈妈,我不想吃羊肉皮”
“给你爸爸吃”
饭桌一旁,荆奇默默地扒拉着白饭,一边接受着荆生挑下的各种剩菜。
等到荆生六岁时,就开始上小学啦。送女儿上学这一项艰巨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荆奇头上。“老爸,今天好冷啊,等一下骑摩托车一定会冻死的。”荆生嘴里吐出白白的雾气“嗯。”荆奇一边把可以遮耳朵的厚头盔给荆生带上,一边从摩托车后背箱里掏出夏季的透气头盔带上。摩拖车呜呜呜地行驶在大道上,荆奇在寒风里开出一条道儿来,好像一个勇士。
荆奇这辈子嘴大的理想是让女儿荆生学理科。荆生“函数应该先这样@#¥%……再%&*%¥最后*#)。明白了吗?”荆奇“???”要荆生学理科的远大的理想未老而先衰。
荆生高二后开始发现荆奇渐渐地喜欢摘下眼镜看近处的东西。或是看书,或是看手机。“诶,这个药物的功能介绍怎么这么小一个字啊。”荆生摘掉眼镜,眯着眼睛,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点着。“哎呀,不行不行,别浇沼泽蓟了,荆生过来给我念念这上面写着些什么?”荆生接过纸条,隔着纸条老远“爸,这个字不是挺大的吗?”荆生嘴角一抽,眉间纹更深了。
荆生高三那年,荆奇被诊断膝盖长了腱鞘巨细胞瘤。荆生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眼前闪过无数片段:教荆生学走路的荆奇、带全家旅游的荆奇、在家修空调的荆奇,最后画面定格,阳台修剪沼泽蓟的荆奇在那里温柔的笑着,阳光照在他微微扬起的脸上。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为什么会最终落到这么一个悲剧的下场呢?王芳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晕倒在医生办公室里。在一个灰蒙蒙的下午,荆奇被推往手术室。荆生在手术室旁给王芳倒水,拿起水壶的手颤抖着,总是到不进杯子里,水从杯子里漫出来了,荆生还失神地望着手术室。
荆奇的康复之路很艰难。荆生每每看到荆奇练习屈膝满脸通红,脸上的青茎一条条痛苦地凸起,却倔强的抿着嘴巴,不愿叫出声来。
荆奇康复后总算能走路了,但是两条腿因受力不均匀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更别说跑步了。荆奇上楼时总要先一只脚抬上去,再弯下身子,缓缓地扶另一只脚上来,如此反复。每上几层台阶,都要扶着墙喘上好几口。
荆奇是大学时是学校田径队跑长跑的,他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就是跑步……
荆生上大学后发现荆奇变了好多。荆奇开始经常忘记眼镜放哪里。“诶,我眼镜呢?”荆奇熟门熟路地从房间里走出来问王芳。“不在你桌子上吗?”王芳在一边织着毛衣。“瞧我这记性。”荆奇一拍脑袋,去拿眼镜了。过了一会儿,荆奇去厨房盛饭,打开电饭锅,电饭锅里的米和着水,没有一丝蒸过的痕迹。“我淘好米放在电饭锅里忘记插电了!”荆奇在一旁摇了摇头“爸,这个月你已经是第三次了。”
荆奇经常问荆生,等我和你妈妈王芳老了,你会把我们送到养老院吗?
“不会的”荆生把买来的沼泽蓟插在花瓶里。
沼泽蓟的花语是陪伴,前半生,你们用满满的爱陪伴我成长,下半生,我会用满满的爱,陪你们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