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故事散文向阳花

绿皮火车的记忆

2018-08-12  本文已影响22人  海杯子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母亲回娘家,到今天想起都让我紧张不已。

    母亲的回娘家,路上只有5个小时,却从她和我打招呼起,让我紧张万分。她命令我快点收拾书包,早睡觉早起床,半夜赶火车。我被她前所未有的严厉给吓住了,觉得此行的路上会有惊险万分的奇遇记,比如有山贼劫货,比如洪水冲破轨道,比如飓风席卷火车站——这些在故事里发生都是奇遇嘛,自然有招数破解。我少年时代特别喜欢孙幼军先生翻译的《格伦盖尔船长历险记》,奇遇一重又一重,旅途越长越有趣。

    这一天晚上我和妹妹听从母亲安排,和衣而眠,正睡得沉沉,刺耳的铃声响起,把耳膜都要震裂了!我慌慌张张爬起来,只感觉屋里有大敌压境,母亲像战斗指挥员,眼神那么紧张万分,口气咄咄逼人:“快点起!火车要迟了!‘’

    为了不买站台票,那个时代的人们精明地发现了“暗道”。因此我们潜伏着身影,轻手轻脚地走入黑漆漆的小巷,好像江洋大盗在夜行,拐来拐去,终于看到出口。火车站远远地亮着灯,站台和我们之间是横七竖八的轨道。此刻最累是父亲,须要推着负重累累的自行车穿过轨道,他不得不用左手扶车架,右手把车座托起,好让负重的车身能够高过铁轨而落地,这个动作跨一次铁轨须要做两次;母亲背着妹妹,屁股后跟着我,我们努力睁大眼睛,抬腿跨入第一道轨,走入布满石子的轨道之间,惊慌失措地把脚放稳,寻找第二条轨道的外侧,准确落脚,还要时刻注意轨道的远方是否传来火车的巨大呼哧声,在和火车抢轨道的“战争”中我们的脚步紧张极了;还要时刻注意站台上半夜值班的值班工作人员万一出来看见我们,非得罚我们钱不可!终于进入站台,站台高,父亲推车从侧面绕道上来了,母亲和我们小孩子要欠脚用力一跳,双臂支撑地面爬上来。

      绿皮火车呼啸而来时,我父亲的力气有了第二个用处,他肩扛着,手提着,奔跑着,奋力排挤开人群,把那些行囊送入车厢后赶紧挤下去了。母亲背着妹妹,俩手提包,她左顾右盼看我有没有跟上,如果运气好她会直奔车厢的接头处,正好凹进去,母亲把大大小小的包塞在这里,我们也倚着包站立;如果找不到这样优越的空位,只好站立在车座与人流拥挤的地方,餐车过、人过都要侧身让一让。夜半车,可人还是那么挤,永远都有紧贴我后背呼吸的人,千万不能回头,否则被人喷一脸二氧化碳;车厢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站着的人们,脑袋像母鸡丢盹,困得头一点一点的;那些坐着睡觉的人,尽管脑袋并不愿意在睡着了也保持直立因此歪来歪去……但简直是我眼中的活神仙呀!最最有趣的是座位底下也睡着人。我很替他们操心难受,睡在那么多人屁股下面味道很难闻吧?万一座位上有人放屁,他们岂不是成了屁味接收器?但是他们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像耗子一样撅着屁股爬进去躺下了。

      一对母女上车来像一对侦探,不瞅着上面只瞅下面,好不容易瞅到一个空,可不够躺俩个人,那个女人陪笑脸,求着座位下行囊的主人能够把包挪一挪让她们母女有个地方,众人都不情愿,爱搭不理,女人就哭了说闺女小小年纪因为感冒,吃错了药得了高血压,不能老坐着更不能受累,一犯病就有生命危险,她拿出一叠诊断书给众人看,其他乘客这才七手八脚腾出空,让这母女睡到座位底下去了。但是我旁边座位底下却躺着一个睁眼不睡的男人,我发现后吓一跳,好奇地偷偷观察他,甚至忘记了睡觉。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他没有发现我。然后我就看见他的手从座位底下慢慢升起来,升到座位上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年轻妈妈的腰部就在她身上轻轻蹭摸……那个女子睡熟了,胳膊里抱着三岁小男孩。我一直盯着他,看到他出手,我着急了喊那个女子:‘’姨,你东西掉了!‘’她惊醒了,男人的手瞬间消失了。她问我:‘’掉哪里?‘’我乱指:‘’这里。‘’她低头到处找,我也假装帮她找,恰好她的孩子要尿,她抱孩子起身上厕所,一折腾清醒了,我又偷瞅座位下,那个古怪得像个巫师的男人依旧睁眼盯着上方,只是没有机会再伸手去摸女子。

      若是白天坐这趟车,还常常要遇到乞讨的人在车上挤来挤去行乞,求告:‘’大爷大娘大哥大姐行行好哇!‘’求到母亲,她不管别人给不给,每每都要掏零钱或者给个馒头之类的;每次查票,售票员和乘警要使劲拍打厕所的门,喊里面的人快点出来,否则就直接开门进去揪人出来罚票。

    通常我母亲会让我坐在一个装粮食的包上,我把头枕在团起的胳膊上昏昏欲睡。幼小的妹妹被双人座上的好心人移开的小窄空塞进去了。这是少有的好运气啦!如果没有人给妹妹让座,她就趴母亲背上乖乖的睡觉了。年轻力壮的母亲则像一个女警察,两眼灼灼,目光时时扫射在所带的包上,充满了警觉和冷静!背着妹妹的时候,她不得不半前倾着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个小时,母亲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好让妹妹睡香觉,她的眼睛丝毫也没有闭上。

    下车才早上五点多,天蒙蒙亮,我们要换另一辆绿皮火车。清瘦的母亲浑身披挂好行囊好像穆桂英上战场,背着、扛着、提着、拖着,她咬牙奋力前进的时候,绝对不张嘴大喘气,而是屏住呼吸憋住劲儿,先把一件东西提到一个位置,让我拉着妹妹的小手看好,然后她回头再提,她像独自进行接力赛,奋力轮番前进着,一秒钟也不浪费。我想她是时时刻刻惦记着赶路的时间!我是多么敬佩母亲在旅途中爆发的巨大力量啊!

      我跟着父亲回福建老家探亲,也是同样惊险,那时候完全买不到卧铺票,连坐票都要反复托人买,还经常买不上。三天三夜的站立,父亲的腿都站肿了,他坚强的扶着座位的靠背站着睡,闭会眼听见动静立刻又睁眼,带给奶奶的年货大包就在行李架上,和其他人的包并排放着,他要时时刻刻盯着包。每次车要停站的时候,父亲的眼睛就警觉地睁开。他是有过历险经验的。有一次,父亲带我刚刚上火车,大大小小的提包也刚刚放好,上来一个小伙子,悄悄摘走父亲的提包转身就跑。父亲警觉,喊我看好其他包,他下车就追赶盗贼!我又惊又怕,担心父亲追坏蛋误车,剩下我一个小孩在车上那可太吓人了,急哭了……几分钟后父亲喘着粗气在开车前,急急忙忙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撕开口的人造革提包。幸好那次钱被父亲藏在身上内衣兜里,临行他用针线缝密实了。父亲仅损失了提包,里面的证件和其他杂物都没有丟。我们从北方出发是隆冬,穿着厚棉衣,往南走一路脱衣服,热得浑身汗淋淋的。

      不过最底层最拥挤的绿皮火车同样充满了人情味。我学生时代曾经大年三十坐绿皮火车回家。我上车匆忙什么吃的都没带,和我坐在一起的大妈非要请我吃东西,她说这是特别的年夜饭。她把好吃的花花绿绿摆了一桌子,招呼我和对面坐着的年轻人一起吃。寂寞孤单的我感动万分。那是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在火车上过年,唯一一次和陌生人吃年夜饭。

      绿皮火车上最可爱的是餐车,有一次我晕车什么都吃不下,父亲带我去了餐车,给我点了一份雪白的米粉,我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饱饭。餐车的窗户飘着雪白纱帘,给我留下了极美的印象。和现在的新式火车上,乘客自己去打开水不一样,绿皮火车上的乘务员都很负责,隔一会儿就提着一把大铝壶灌满开水来给硬座车厢的旅客送水,卧铺座位下则有一把装开水的暖壶;那个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列车推销员口若悬河卖各种土特产。绿皮火车是平民的,柴米油盐的,家常味道的。

      二十一世纪出生的我女儿曾经在暑假坐过一次加车,是一辆老式绿皮火车,她念念不忘在车上和一个同龄女孩儿说了一路话,特别相知,可惜她留下对方的QQ号码的纸条给丢了。呵,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绿皮火车属于二十世纪?也因此它会充满了慢时代的各种因缘故事。

      对于上个世纪的我们来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绿皮火车的旅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火车上的记忆,绿皮火车一直在我们的心里慢吞吞地开着,永远不会消失。 我最喜欢夏天坐绿皮火车,只要开窗户,原野上的风呼呼刮进来,天空上的云影也跟着风嗖嗖飞翔,巨大的落日余晖掠过高高的山谷。  2018.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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