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往事倾城,缘只半生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
——《天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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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张爱玲来说,18岁的她,或者早已经洞悉,家 “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一九二零年九月三十日,寻常的一个日子,却显得有些凋敝,阴郁。
上海公共租界西区麦根路(现康定东路),一幢没落的贵族府邸里,传出一声啼哭声,出生的这个女孩,叫做张煐,后改名为张爱玲,取自英文名Eileen。
这座府邸,是张爱玲印象中,最为原始概念的家。
张爱玲家世显赫,系出名门,祖父张佩纶为清光绪年间名臣,官至都察院御史,祖母李菊耦乃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而生母黄素琼(又名黄逸梵)则是首任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的孙女,后母孙用蕃更是曾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孙宝琦之女。
然而,正是在这样看似富贵繁华的家族中,打从张爱玲记事起,就上演着一幕幕世事变迁、聚散疏离。而这些童年的不幸,则在张爱玲幼小的骨子里,留下了深刻如牢笼般晦暗、阴郁的烙印。
“我父亲把病治好之后,又反悔起来,不拿出生活费,要我母亲贴钱,想把她的钱逼光了,那时她要走也走不掉了。他们剧烈地争吵着,吓慌了的仆人们把小孩拉了出去,叫我们乖一点,少管闲事。我和弟弟在阳台上静静骑着三轮的小脚踏车,两人都不做声,晚春的阳台上,接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
张爱玲的印象里,老宅是以这样冷光得有些刺眼的形象存在。
说好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最后自己想来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当初是什么原因把彼此分开的。然后,你忽然醒悟,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风雨同船,晴天便各自散了
——《一别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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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的世界里,没有谁能真正做到全身而退,而一桩不幸的婚姻,痛苦的波及会连累到子女,从幼小的心灵里开始埋下一粒悲伤的种子,这粒种子所蕴含的力量,使得他们难以凭借自己正常的认知来看待生活,因为连认知都是悲伤的。
张爱玲的父母刚结婚时,张家的日子是风光无限的,汽车,司机,佣人,应有尽有,甚至张爱玲和弟弟还有随身伺候的保姆。然而这种风光,也仅仅是持续了一段时间而已。
婚后不久,张爱玲的父亲染上了花天酒地的习惯。嫖妓,养姨太,赌钱,吸大烟,日渐堕落消沉下去。受过五四运动和新文化影响的黄素琼无法忍受丈夫的纨绔作风,选择了名义上的“出国留学”,实际上的“离家出走”以示抗议。
及至后来,张志沂再婚,作为张爱玲生命中影响较为深远的一个女人——后母孙用蕃进了张家大门。
孙用蕃与张志沂的共同喜好,大抵远远超过对于子女们的爱护——都有吸食大烟的癖好,
孙用蕃进门之后,愈发收紧了张家的日常开销,而且一再鼓动张志沂搬到位于泰兴路和泰安路的大别墅里。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张爱玲与父亲之间自母亲黄素琼走后的和平状态,则被打破。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7岁的张爱玲这时向父亲提出了出国留学的想法,结果惹得父亲暴怒。
淞沪战场的炮火,家中的争吵,令张爱玲惊扰难眠,就跑去与母亲同住,这在父亲张志沂眼里,是一种明显的背叛。
有一次,张爱玲擅自到生母家住了几天,回来竟遭到继母的责打,然而继母诬陷张爱玲打她,父亲发疯似的毒打张爱玲。
“我觉得我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无数次,耳朵也震聋了。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了,他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阵踢”。
随后,则是张爱玲被父亲关禁闭的日子,一连长达好几个月,即使是得了重疾,父亲也并不给请医,不给买药,这样一直拖了半年,几乎死去。
她想,“死了就在园子里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1938年初的一个深夜,已被幽禁半年之久的张爱玲终于逃离了这个曾经显赫的家族,奔向了母亲的家。
我觉得一条长长的路走在了尽头。——《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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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没有料到,钱的问题,能将母女间的情感消磨殆尽。
张爱玲去和母亲及姑姑共同生活后,不久,弟弟也跟着来了,可当时黄素琼的经济能力只能负担张爱玲的教养费用。从弟弟无望离去的背影里,张爱玲终于意识到母亲的窘境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里,过着精打细算的生活。这对于从没做过家事,不知如何搭乘公交车的张爱玲来说,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包括洗衣服,做饭,买菜,搭公交车,以及省钱……
关于母亲与钱与情感的问题,张爱玲写道,“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向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了我的爱。”
同一年,张爱玲参加伦敦大学远东区入学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英国伦敦大学,可因为战乱缘故,最终转入香港大学,也正是在这里认识了终生挚友炎樱。然而,黄素琼在自己的游历和女儿上大学之间,选择了自己的游学,对张爱玲的学费就断掉了。
香港大学期间,因为黄素琼断掉了对张爱玲的学费给付,使得张爱玲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然而张爱玲发奋读书的刻苦精神,深受当时一位教授的赏识,以私人名义奖励了张爱玲800港币的奖学金,而恰恰正是这800港币,导致了张爱玲对母亲的彻底绝望,心中残存的维系母女情感的那缕丝断了。
黄素琼来港看望张爱玲,听闻教授给了笔奖学金,便央着拿给自己,她拿来何用?原来是出门打麻将,最后全部输掉了。直到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开口过问过张爱玲,这学期的学费、生活费怎么办。
自此,张爱玲和母亲的关系到了尽头,正如《小团圆》里的那句话,“我觉得一条长长的路走在了尽头”。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张爱玲寄给胡兰成的一张照片背后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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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与胡兰成的这段绝世之恋,虽仅有短短三年,却是张爱玲一生之中最为浓烈的一笔,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得不提的。
1943年除夕那天,胡兰成看到苏青寄来的杂志《天地月刊》,当读到张爱玲的小说《封锁》后,大为赞赏,“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
于是胡兰成写信给苏青询问张爱玲的一些情况,也取得了张爱玲家的地址,在1944年2月,胡兰成结束闲散的生活回到上海,去张爱玲住处求见。但第一次碰了壁,未被接见,他只好从门下塞进去一张字条,痛哭。原本并不再抱希望,谁曾想第二天竟接到了张爱玲的回电,告诉他来参观,二人开始往来。
23岁从爱情方面一片空白的张爱玲,遇到的是38岁潇洒健谈、风度优雅的中年男人胡兰成,他满足了张爱玲心中对男人的所有幻想。两个人交谈时,张爱玲则归于沉寂,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只是听一听。
两人的这场交谈,持续了五个小时。胡兰成回家后,思情难耐的夜晚,写了一首诗寄给张爱玲,诗里洋溢的相惜之情撞击着张爱玲的心灵。
对于如此激烈的情,张爱玲的回复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恋爱中的张爱玲难以自拔,尽管后来知晓胡兰成已婚,甚至有不少情人,她在送给胡兰成一张自己的照片,后面留言: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是张爱玲的爱情表白,她接受了胡兰成的爱情,这种话是完全托付自己的终身。
1944年八月,张爱玲与胡兰成完婚,他38岁,她23岁,没有司仪,只有婚书为定,文曰:
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红玫瑰与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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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爱玲式的性感,讥诮、冷漠、带着置身事外的居高临下,却又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然张爱玲选择与胡兰成结婚,看似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这次婚姻在很多人看来,实则是一个极为不明智的选择。
张爱玲一生秉着“独在小楼,不管政治”的姿态,然而与胡兰成的结合,无疑成为世人眼中的污点,因为在任何历史背景下,人们绝不可能接受一个汉奸——更何况当时张爱玲的名望身份地位。
即便是张爱玲不在乎这些,论及到个人感情上,这次选择无疑也是失败的。婚后的生活,胡兰成既没能带给张爱玲“岁月静好”,又无“现世安稳”,相反,反而带来的是一世深深的伤痛。
及至后来,张爱玲说出屈指可数的的几句伤心话,“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不会去寻短见,也不会爱别人,我将只是自我萎谢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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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是世上最凄美的情话,岁月相识相爱一场,末了所留下的,仅是一场空欢喜。
对于胡兰成在女人身上的种种劣迹,张爱玲一直隐忍到1947年,直到胡兰成完全脱离险境,心灰意冷的张爱玲终于写了一封分手信与他: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唯时以小吉(小劫)故,不愿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随信还附了30万元钱,作为分手费,那是她新写的电视剧本《不了情》《太太万岁》的稿费。而后,张爱玲即与姑姑迁居梅龙镇。
五年之后,张爱玲离开上海,离开了那个她心中的“家”,甚至连亲弟弟都不知她的行踪。
华丽的前半生里,她想求一个家,却也而不得。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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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恍惚间,神魂迷蒙处,依稀所见,在那栋老式府邸里,靠窗的位置,一个身穿大红旗袍的女子,正向外出神,眼睛里干净得,不惹一丝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