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非洲穿越记》第三十章 圆梦好望角
连续两天我都待在旅店里,哪里也没敢去。当时多人间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那天我睡下之后,朦朦胧胧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但是老也打不开,因为我从里面把门反锁了,钥匙还插在锁缝里。我挣扎着起来开门,看到前台经理领着一个黑人进来。那时才凌晨一点。之后我整晚都没睡着。
早上起来,我决定搬到其他旅店。这家旅店虽然干净整洁,价格也合理,前台经理和黑人大娘对我都很好,但毕竟过于冷清,没有背包客旅店的氛围,没有任何旅游资讯,没有旅行者可以分享见闻,更重要的是,还没从抢劫创伤中恢复过来的我渴望结伴。
Cat and moose backpackers满足了我对一个背包客栈的所有要求。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沿着长街寻找旅店,连续看了两三家都不满意。当走入这家旅店,看到一架子的旅游资讯和参团广告,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旅店了。前台接待是一个黑人小伙,他几乎对开普敦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景点都很熟悉,就像是两只脚的孤独星球。我定好房间,就返回原来的旅店退了房,战战兢兢地搬来了所有的行李。
这家旅店以日韩背包客居多,白天大家都各自出去玩,傍晚时分才是真正的社交时刻。这时大家聚拢在厨房里,有人做饭,有人吃饭,有人等着做饭和吃饭。厨房就在二楼大厅的左半边,是开放式的。这真是绝好的设计,就像一个会场一样,左半边是舞台,正在表演世界各地的厨艺,右半边则坐着叽叽喳喳的观众。
旅行者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的故事,每个人都能畅所欲言,尽管话题常常不能聊得深入。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因为语言问题而浅尝辄止。语言是对人类智慧的一个诅咒,在巴别塔倒下的那天就已种下。此后,我们都对彼此保持着朦胧的认知。朦胧在,好奇就在;朦胧在,傲慢与偏见也在。
话语朦胧之中,我对一个日本男子和一个韩国女生印象深刻。日本男子扎着一头长发,脸圆胸宽,身材微胖,不愠不怒,就像一个云游四海的道士。他确实独自环游世界两年半了,如今已三十二岁。韩国女生在NGO做义工,当然,首先吸引我的并不是她的爱心,而是美貌。但她刻意把自己打扮得朴素简单,看起来更添几分清新自然,宛如一朵盛开在清水里的芙蓉花。
我没有找到结伴的人。旅店前台的黑人小伙儿建议我乘坐观光车。开普敦的观光车有红黄蓝紫四条线,基本囊括了开普敦的主要景点。售票点就在长街,这里也是红线和黄线的起始站。我买了两天的连票。
开普敦其实很安全,因为刚来就被抢,我自然有些小题大做。来到这个城市的最初两天,我一直不敢出门,早早地买了离开的机票。这让我现在后悔不迭,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待到签证期满。跟桑给巴尔岛一样,开普敦是之前就反复听人说它好,到了仍然没有失望的地方。


我坐在敞篷观光车上面,听着语音里对这个城市的介绍,心情大好。观光车带着我们穿行在城市森林之中,穿行在蔚蓝大海边的公路上,穿过桌山之脚,穿过植物园和葡萄酒庄园。有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从行驶的观光车的视角来看,音乐演奏了起来,我徜徉在这些动人的城市音符之中。开普敦就是我理想的城市的模样。
世界上有山的城市很多,临海的城市也不少,依山傍海的城市也有一些。开普敦不但依山傍海,它的山是鼎鼎有名名符其实的桌山,海是印度洋大西洋的交汇,非但如此,他的城市建筑也美丽至极。开普敦的山、海、城市景观,都是顶级并且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开普敦是非洲大陆的压轴之作。

我换乘紫线,来到了大康斯坦夏葡萄酒庄园(Groot Constantia)。这是南非最古老的葡萄酒庄园,它背靠桌山南麓,面向福尔斯湾,风景优美。但此时并不是葡萄结果的季节,满眼只是一片壮美的青黄之色。一根根葡萄藤有规则地排列着,组合成一块一块的方阵。一位女士骑在一匹棕色的骏马上,从容优雅地走在方阵中间。方阵旁边的一块葱绿的草场上摆着四根凳子和一个木沙发,阳光照在草地上。若在那里和三五好友畅饮一杯葡萄酒,该是何等惬意。
庄园里真有葡萄酒试饮的地方,给四十兰特就能品尝五种口味的葡萄酒。我对葡萄酒一窍不通,就让酒保帮我推荐了五种。她给了我两种红葡萄酒,两种白葡萄酒,以及一种味道独特的拿破仑红酒。我本来就不胜酒力,一杯红脸,两杯小醉,三杯扶墙,四杯倒地。为开普敦,我愿意喝到第五杯。醉醺醺地走出庄园后,我就老老实实待在观光车上,任由它带着我兜着圈子。风景融进了恍惚的酒精里,开普敦在我的眼中晃荡,不知是我醉了,还是开普敦醉了。

桌山,上帝的餐桌。我就像爬上餐桌的蚂蚁,看到了窃取自天国的景色。整个城市尽收眼底,一片开阔。那密密麻麻的建筑,就如同一个个立起来的轻易就能弄碎的火柴盒。但不得不承认,有些火柴盒看起来美观精致。绿点体育场就像纸折的小船。罗本岛漂浮在海洋之中,就像浮在水面的一具龟壳。水面看不到波纹,蓝得宁静而纯粹。


登高望远总让人流连忘返,我在桌山一直待到日落时分。太阳点燃了两边的魔鬼峰和信号山,又在海面划出一道火红的痕迹。火红慢慢、慢慢地黯淡下去,冷色调赶走了暖色调,天地间清凉一片。
天幕底下,开普敦城亮起灯火点点。

在开普敦的最后一天,我报了一个一日游的团。参团旅游为很多人所不屑,但这几乎是当时我去好望角的唯一方式。事实上,它只是提供了一个交通工具,就跟包车一样,没有购物,没有导游,领队会出于骄傲偶尔说上两句,话语中尽是幽默感。一整天的行程,我们只去了三个地方:豪特湾、西蒙镇和好望角。每到一个地方,领队只约定集合的地点,给大家留足了时间,随意玩耍。确实,我们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操心。我们只负责玩。
团里共有十来个人,除了我,都是白种人。其中有两个巴西姑娘,一个长得很瘦,但是脸很精致,是上天精雕细刻的杰作。但她确实很柔弱,如悬在湖面的柳枝,禁不住海边公路的起伏颠簸,竟连连呕吐起来。与她比起来,另一个就是胖姑娘了,但实际上,她的体型恰到好处,身材的曲线如同起伏的小山,有一种勾魂摄魄之美,但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我宁愿用“迷人”来形容她。她确实很吸引人。
汽车驶往平静的路段。车厢里响起了音乐。两位巴西姑娘闻声而起,在座位上一左一右跳起舞来。舞姿曼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曾经有朋友跟我说,巴西人个个都是舞蹈家。那时我心里就萌发了要去巴西的想法。在非洲大陆的最后一站遇到巴西人,放佛有种承上启下的暗示意味。而我确实也曾计划走完非洲之后就去南美。但最后考虑一番还是放弃了。放弃的原因并非签证,也与钱无关。我已经囫囵吞枣地走了不少地方,有些消化不良了。灵魂如果跟不上脚步,就得停下来。
有人说旅行最困难的部分是踏出第一步,而在我看来,知道自己何时停止更为不易。我不在乎自己去了多少地方,我在乎的是自己与多少地方建立了连接。旅行是我们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但认知世界的方式不只有旅行。如果不出户就能知天下,我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好了。
到豪特湾是为了乘船去海豹岛。海豹岛并不大,只是一堆隆起的石头。海豹们聚拢在一块块巨石上,或打闹,或睡觉,或搔首弄姿,或在附近的水域里愉快地潜泳。轮船停在水中,有些海豹就在我们周围嬉戏,水面不时露出一只小黑豹光滑的头。浪花一波一波地冲上巨石,退下一抹一抹的白色泡沫。


西蒙镇在去好望角的半路上,这里最值得一看的是南非企鹅。非洲竟然有企鹅!没错。企鹅并不一定都生活在冰天雪地,但一定都呆萌可爱。它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脚步、傻里傻气张望的眼神,都显得憨态可掬。大多数企鹅栖息在海边的沙滩上,也有些企鹅在海水里玩耍,还有些藏在低矮的树丛中,用嘴给自己挠着痒。有一只企鹅正在打瞌睡,那样子实在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将它抱起来,或者在它的头上猛地敲一下。


我迫不及待地想去好望角,一刻也不想耽搁。汽车行驶在非洲大陆的最西南端,行驶在我的旅途的尾声里。旖旎的海角风光在我眼前铺展开。
终于,我到达了好望角!好望,好望,美好的希望。好望角,好望角,给人美好希望的海角。世界上最美的海角。
好望角的灯塔矗立在小山上,从山腰低矮的灌木丛望上去,恍如在林中升起的一团火炬。这团火炬一直指引着我朦胧的旅途,在我被偷被抢被骗时曾激励我向前。我兴奋地走向它,心潮汹涌,激动不已。此时此刻,再没有比哼一支小曲更具有抒情意味。
大西洋和印度洋在好望角的灯塔前交汇,融合成一片海洋。海纳百川,海也纳海。我望着眼前的海洋,陷入了一段思绪。



有人问我从旅行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那一定是包容,是像眼前的大海一样广泛地接纳,接纳各种存在,接纳与自己不同的人和事,甚至接纳各种乱象,并能于乱象的迷雾森林中,找到自己的路,然后一步步坚定地走下去。
经历了这趟旅程的洗礼,我成为了更加勇敢、单纯、成熟的自己。
你很勇敢。你前半段的勇敢是因为无知,不知道前面的路充满凶险,会被抢被偷被骗。你后半段的勇敢是经历了被抢被偷被骗之后,还是拖着战战兢兢的脚步向前。因为很怕,你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勇敢。
你很单纯。你前半段的单纯是因为视野窄,固守着自己的一口枯井,看着头上的一小片蓝天,以为很安全,世界并不险恶,没有坏人。你后半段的单纯,是经历了跌倒损伤和坏事降临之后抹干眼泪的微笑,依然觉得世界很美好。所谓单纯,就是明明知道上帝欺骗了你,依然乐意做他的天使,快乐地将爱与希望散播于人间。
你还是不成熟。你前半段的不成熟是因为年龄太小。你后半段的不成熟是因为别人说,“当你用金钱来衡量一切的时候,你就已经成熟了”。你不反驳,还基于此推论。

这天是我在非洲大陆的最后一天,天气很好,返回的途中有一轮美丽的落日。天空和大地色彩柔和,冷色调的海水微微荡漾着。鸵鸟优哉游哉地在海岸边散步,还有好多狒狒出没。迷你小巴驶进寂寥大陆孤独的夜色里,驶往开普敦灯光璀璨的热闹中。
凌晨零点,我打车到开普敦机场。司机是个和善的津巴布韦人,他说他三十五岁了,但还没有结婚。他每隔一两年才会回去一次。我问他挣得多吗。他说每天最少能挣一千兰特,生意好的时候可以挣到两三千。他说这是别人的车,每天挣的钱需要交出一半。
我在机场找了一个咖啡馆,靠在桌子上休息。服务人员都已经下班,没有人来打扰我。我一直睡到凌晨三点半才去办理登机手续。飞机在六点二十起飞,中途在约翰内斯堡转机。到达约翰内斯堡机场,我背着两个大包朝厕所走去。
厕所很拥挤。一个黑人兄弟拿着一块抹布站在厕所门口,每进来一个人,他都向他们问好。厕所里只有几个小便池和两间马桶。每次一间马桶的门打开后,黑人兄弟就赶紧冲到里面,用抹布将马桶迅速擦拭一遍,再把下一个人请进去。我站在马桶门外等候。
“Welcome to my busy office!”看我站在那里,他对我说。
“Thank you!”从没有人将厕所当成office!我愣了一下,放佛触电一般被他打动。
“How is your morning?”他继续问我。
“Great! And you?”
“Always!”他充满干劲地回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