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
我喜欢下雨,出不出门都喜欢下雨。
我不喜欢带伞,下不下雨都不喜欢带伞。
外面的雨出奇的大,这座城市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大雨像倒了一盆水似的,哗哗的响着,外面的花草树木也都不得安宁似的,摇摇摆摆,惊慌失措。夜行的人都在吃力的往前走,用肉眼看不见对面,雷声震耳欲聋,人们心惊胆战,咒骂的同时祈祷着赶快到家。
大雨砸在破旧小花店的玻璃窗上,我知道它在担心我。
这小店里面挤着六个人,站着两个,躺着四个,躺着的都死了,站着的也不一定能活,我就是站着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我暂时还没躺下。
我叫陆生,是一个杀手。没人知道我的名字,连我自己也很少记起,不过他们通常会叫我的另一个名字----雨人
因为我总是挑选下雨天的时候出活,雨水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同党,它能帮我掩盖气味,掩盖行踪,掩盖人们的视线,掩盖掉所有我不小心留下的证据,且从不背叛。
如今法治社会,杀手这个行当越来越不景气,有时候一年都接不了一个活,所以我的生活也一向拮据。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会希望另一个人消失,所以我也一直没饿死。
不久前,我的经纪人给我发来了一个任务,酬劳并不高,活也简单,我已经穷的不得不接,毕竟还有房屋水电各类杂项需要钱。我的经纪人叫托尼,至于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龄,是男是女,是不是国人,我不清楚,我唯一清楚的是他的真名肯定不叫托尼。
我看着手中的A4纸 ,上面有目标的资料以及客户的一些要求 。
沈竹,未婚,花店的小老板,做着小生意日子倒是过的不错,这种小人物,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非得要他死。评判对错不是我的工作,即使这个人再善良,再友好,只要有人出钱买他的命,且价格合适,我便会接下。
客户到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只是让我在五月十三日晚杀掉他,我不喜欢别人规定我下手的日期,因为不定能遇到我朋友,好在我查了下天气,那天雨会来。
我记下了上面的信息,照例烧掉了那页纸。
五月十三日傍晚 雨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城里拥堵的路,挤着忙于生计的人,他们着各色雨衣的身影,在冰冷的雨里,像一粒粒找不到位置的棋。灰色老旧的建筑屋顶上,呆立着几只流浪的鸽,满腹的心事,在雨里显得更加深沉。我来到沈竹花店的街对面,雨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我已经湿透了,我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意外的是,我没等到时机,却等来了另外三个人。一个黑衣服的中年男子,一个老妇人,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年轻小伙,我知道这三个人也都是杀手,杀过人的人与没杀过人的人气质上有很大的区别,而他们,绝不止只杀过一人。
我没法再等下去,如今这个行情,杀手虽少,但任务更少,往往一个任务好几个杀手接,谁先完成酬劳就是谁的,我再不动手,这趟活就算黄了。
我走进花店,沈竹坐在一张折叠椅上,显得很慌张不安,却也不敢乱动。那三人看我进来,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各位同行,这种小单子都要和我抢吗?”我说。
他们三人都没有回话,而是各自望着其他人。一般这种情况,除非你愿意退出, 否则,只能杀死其他杀手,再独吞酬劳。不要去想着与其他人分,杀手本就是个独来独往的职业,且这单子太小,钱也不够分。
“沈老板,你的外卖到了。”
紧张的气氛突然被一个送外卖的小女孩打破了,女孩穿着很老旧俗气的那种大红色雨衣,拎着快餐走进了花店,奇怪的看着我们,终于在我们中找到了坐在椅子上沈竹。
沈竹不敢说话,却使劲的朝着小姑娘使眼色,但可惜她并没有领会。普通人怎么会想到小小的花店会一下来四个杀手呢。
一道冷光,女孩闷声倒地。
是那中年男子出的手,在他出手的一瞬,老妇人突然暴起,一柄短刀又快又急,直指那中年男子的心脏。中年男子想躲,但已经来不及,强行转身,避开心脏要害,但刀还是直没了他的腰间。男子反手一拳,击中了老妇的面门,吃痛下,老妇放开没在他腰间的短刀,向后退去,却感觉脖子一凉。是那年轻人,出刀的速度竟比那老妇人还要快些,一下就抹开了老妇的喉咙。
忽然屋里闪过一道烁光,随之而来的雷声像是云间天神的低吼,耳朵还没来得及捂,已要震破耳膜。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刚才发生的都太快。我不同情小女孩,更不同情老妇人,在我眼里,你若没有足够的钱,就不值得被同情。
沈竹吓得冷汗直流,哆嗦着不停的喘气,又不敢太大声,样子十分滑稽。老妇瞪大了眼睛倒在血泊里,已经死透。中年男子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捂着腰间不断流血的伤口,也同样在喘息,只是每呼吸一口,都要强忍腰间传来的巨大疼痛。
戴着鸭舌帽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看着我 ,对我说道“就剩你了”
说实话,我并不想和他打,从他出手的速度来看,我打不过他。要我搞定普通人还行,和其他专业杀手比起来,我其实挺弱的。
“哎,算了 ,我退出。”我无奈的说道。
年轻男子无话,我准备离开。
“噗”
是刀入肉的声音,那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拔出了腰间的短刀,迅猛地插进了年轻男子的肩,年轻男子闷哼一声,想要反击,却发现握刀的手已被另外一个人制住。
是我,我本来已打算放弃,但中年人突如其来的一刀让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我一拳捣在了年轻男子的小腹上,而中年男子也将刀从他肩头拔出,又是一刀落在他的脖颈上,就像年轻人杀那老妇一样。
年轻男子也死了,中年人再一次跪倒在地,刚才那两刀已经榨干了他最后的力气,短时间内很难在爬起来了,看来我才是最后的胜者。
“噗”
是刀入肉的声音,可这次,是入我的肉 ,从背后 。
我还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那刀已抽出,来不及想那么多,我猛的一转身,回头就是一拳,但那人早有准备,一下躲开了。
是沈竹,他已经没了刚才的慌张,反而微笑的看着我们,手里一柄细长的尖刀,上面缠绕着我的血。那刀很特殊,似刀似针,又似短剑,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样一柄刀。
我不断往后退,退到了墙角,想利用墙面支撑我的身体不倒下,顺势挤压背后的伤口来止血。
沈竹不慌不忙的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如那老妇人一样,一刀刺向他的心脏,只是老妇没成功,而他成功了,微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可以笑着杀人的人并不多,如果这人也是杀手,那就好解释的多。我已经确定了沈竹也是个杀手,且不是一般的杀手,我想起了行当里确是有一个人就是用的这样一柄刀,外号叫青龙,每年五月十三日出活,从未失手,所以行业里流传着一句话“五月十三,远避青龙”
今天,正好五月十三。
“你应该猜到了吧,我也是个杀手。”
我不说话,冷冷的看着他,事实上我也没法说话,一动气伤口就会疼,我其实很怕疼。
“你知不知道谁给的委托让你们来杀我?”
我仍然不说话,这次我是真没必要回答,因为他也是杀手,他就该知道,杀手绝不会知道委托人的信息。
“其实是我,是我给的委托,让你们来杀我的。哈哈哈哈哈哈,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喜欢在生日这天杀人。”他大笑着说道。
我不是很吃惊,多少猜到了些,但我还是不明白,我想不通为什么。 可纵然有千万不解,我仍不语。
“你太年轻,不懂杀手这一行有多难做,如今杀手不多,但还有几个,可法治社会下,任务却是真的越来越少,高价的大活更是凤毛麟角,眼看日子越发难过,所以我自己给了委托,我知道省内就只有你们几个杀手了,如果能把你们都干掉,以后这里的单子就都是我的了。”他接着说道。
沈竹就好像打了胜仗的孩子,想找个人炫耀,而我是这屋子里唯一的活人。
他笑着走向我,晃着手里的细刀。
“噗”
又是刀入肉的声音。
沈竹瞪大了眼,他脖子上插着一柄短刀,是那老妇的短刀,之前在那中年男人手里。难道那中年人还没死?不可能啊,我明明看见他被刺穿了心脏。
青龙沈竹捂着脖颈上的窟窿缓缓倒下,他到死也没明白,是谁杀了他。
沈竹倒下后,他身后的人也露了出来,居然是那个送外卖的小姑娘,她在对我笑。
又是一个笑着杀人的人。
“你好雨人,我是托尼。”
我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里,本以为会死在沈竹手里,却没想莫名被她给救了,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我如入冰窖。
“我可不是来救你的,我其实和沈竹一样,是来杀你们的。
“为什么?”我努力挤出一句话。
我不解,经纪人手下没了杀手,靠什么赚钱?
“沈竹杀你们是为了接更多活,而我不一样,最近警察查得越来越严,上面已经立了专案组,早晚有一天会查到我。你们的存在对我是个威胁,我要脱身,你们就都得死。我正好利用了沈竹,并帮他凑齐了国内我手下的所有杀手,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大家同一时间一起到了这里。而且我了解你们所有人的出手习惯,你们却不了解我,所以老师对我动手,哦,就那中年人,他外号叫老师。所以他对我动手时,我早有准备,你们却谁都没发觉我是装的,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一个慵懒的下午,师傅对我说 “这个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人就是女人。”
好在,我还有一个值得信任且永远不会背叛我的朋友。
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
大滴大滴的雨珠狠狠地砸在玻璃窗上。随着噼噼啪啪的雨声,窗外流下了一道道水痕。外面早已是灰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
外面的雨已经可以用狂暴来形容,看的出它因为我的受伤而生气。它很想进来帮我。终于,它顺着屋顶的缝隙,用它独有的温柔挤进了这间屋子,它来救我了!
一滴雨水从天花板上的裂缝中落下,它像是积蓄了半生的力气,又急又准的落在了托尼的眼皮上,她被迫眨了下眼睛,我知道,这将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强忍着伤口传来的巨痛翻身捡起沈竹的细刀,全力向托尼刺去。
我喜欢夏天的暴雨,它既没有冬日时透骨,也没有秋日时凄凉,更没有春日时缠绵。它所有的只是倾盆、疯狂。你看它,总是那麽急,张扬着,毫无顾忌的,狂扫一切事物宣泄着自己的力量。在它的洗刷后,天地间所有肮脏污秽都被冲去。
我满身是血的出了花店,我亲爱的朋友在为我接风洗尘,它用力冲刷着我身上的血腥,给我拥抱。
我喜欢下雨,出不出门都喜欢下雨。
我不喜欢带伞,下不下雨都不喜欢带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