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愚公移山》

2020-11-10  本文已影响0人  江山多娇晋

语文教学中时刻都渗透着品行教育。今天开始学六单元文言文。人应该有怎样的品格与志趣呢?《孟子》三章、《愚公移山》、《周亚夫军细柳》几篇古文从不同角度回答了这一问题。它们或以睿智雄辩论述人生理想与担当,或以奇特想象寄寓不凡的追求,或以生动事迹彰显人物品格。该如何与孩子们一同品味这些经典作品,从中感受古人的智慧与胸襟呢?首先品味的是《愚公移山》一文。

这是个典型的中国寓意故事,出自先秦时期的《列子》,已然流传了两千多年。这一则经典,说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并不为过。愚公精神,堪称中华民族的一粒精神火种。

于我而言,求学时草草读过;从教时亦细细读过,亲切得如同故人。

然而,当我从课堂里听到学生关于“愚公愚不愚“”智叟智不智“的讨论或辩论,听到诸如”移山不如搬家”“移山不如搞旅游开发”之类的观点,我还是强烈地意识到:很多时候,我们并没有真正读懂这则中国寓言,而是以功利的现代眼光在解构传统,以肤浅的话题设置来粉饰创新。

首先是语文课的立场。

文本阅读,其基本的教学策略是“从文字中来,到文字中去”。评论愚公也好,评价智叟也罢,你的发现与见地都得从文字本身而来。

愚公移山很难,或许这只是一般性的阅读感受。这种感受是如何内蕴于文字呢?

不妨来看看。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此言“山之高大”;“年且九十”此为“年之老迈”;“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此为“人之稀少“;”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此为“器之简陋“。”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此为”援之弱小“。”寒暑易节,始一反焉。“此为”路之遥远“。

山高、年迈、器陋、援寡、路遥。这才见出了”移山之难”。倘若离开了文字的品味,空言“移山之难”或漫评“愚公之愚”,得到的将是什么呢?很可能只是一些飘泊无根的结论与标签。

其次,是语文课的文学取向。

从文学叙事来说,人物的个性总见诸其语言、心理与行为。这在《愚公移山》中有着充分的展示。

比如,针对愚公移山之举,他的妻子与智叟,所说的其实是同样两个问题:一是年迈何以延续,二是土石何以放置。然而,此二人的立场与态度却迥然不同。这种区别在哪里呢?

试比较这两段话。

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

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显然,妻子出于关心与体贴,是基于赞同的商量。她尊称丈夫为“君”,对他的移山之力表示忧虑,对土石处理提出质疑。她的语气始终是平静的,理性的。

智叟则不一样。你听听他的口气。“甚矣,汝之不惠”。这里与其来强调是一种倒装句,不如说它在强烈表达最强的讥讽与嘲笑,笑愚公缺乏智慧。如此愚蠢,他似乎也没有必要客气地称愚公为“君”,而是盛气凌人地直言为“汝”;他也不会理性地陈述“以君之力”,而是以“残年余力”来表达他的小视与轻蔑;他不说“魁父之丘”,而说“山之一毛”,以加大其奚落的力度吧。“其如土石何”比“且焉置土石”更为强烈的语气背后,全是“智叟”的自以为是。

言为心声。在这里,我们看见的远非文字表述上的形式差别,而是文字所传递的生命气息完全不同。

再次,是语文课的文化情怀。

如果我们对愚公移山这个经典寓言的原旨,或对它所寄寓的民族精神尚未理解深透,就离开这个坚实的文本“大地”,去隔空讨论“移山好还是搬家好”,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标新立异,而是一种无视几千年民族精神沉潜其中的虚妄与浅薄。

我们说《愚公移山》是地道的中国故事,就缘于故事里沉淀着中国文化精神的世代传承。

其一,中国文化是基于血缘的家国伦理文化,它有别于西方的公民契约型文化。愚公欲移山,首先不是诉诸其他,而是“聚室而谋”。其移山的现实之力来自家庭,而移山的未来信心亦来自“家族子孙”。“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愚公所信奉是:生命有未来,而山没有;生命无尽头,而山有。此即“子子孙孙无穷匮(kuì)也,而山不加增”。

其二,安土重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我们祖先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以为一切有生之物,都有返本归元的倾向: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落叶归根,胡马依北风……

既如此,我们以两千多年后的现代经济与社会的逻辑去讨论愚公何以“不去搬家”,“不去开发”等等,这些观点与其说暴露了现代人的功利思路,不如说失去了对文化最起码的理解与同情。

这里,我想特别说说这篇文字的结尾几句。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

表面看,这个结局颇有几分浪漫与神秘的色彩。与其说它浪漫,不如说深刻。

如果说此前的叙述是现实的,那么,此处是超现实的。

如果说此前的世界是“人”的,那么,此处的世界是“神”的。

一般说来,神是人间的膜拜和仰望。在这里,我们欣喜地看到人神之间界限被打破,人神共在于一个世界。

那么,操蛇之神惧怕愚公的关键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不已”。“不已”,就是不停止,就是持之以恒。换言之,人类的恒心,是连神都会惧怕的一种力量。

天帝是君临人间的权威,他对愚公的态度也耐人寻味,道是“帝感其诚”。

古人说“诚外无物”,捧一颗至诚之心而来,则无坚不摧,不往不胜。

愚公精神之所以令世代景仰,之所以薪火相传,核心何在?就在于“恒心”与“诚心”。凭此力量,人亦可上升为神,神力与人力将融通为一。

附:

愚公移山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其妻献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河曲智叟亡以应。

操蛇之神闻之,惧其不已也,告之于帝。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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