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原风景

送女儿去辅导班的路上，她在车后座上喃喃自语，街上人声鼎沸，机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车子拐到僻静之处，我才听清楚她在背《三字经》。

女儿七岁，她以四个A的期末考试成绩结束了小学一年级的学习，虽然已经放暑假了，但是她依然有很多事要做，要按部就班的上文化课辅导班，要学游泳、书法和绘画，临睡之前还要背上几句《三字经》，三个字三个字的古文，女儿已经背过了近一半的句子。

送她到目的地，她背上大书包，拿上水壶，和我挥手告别。盯着她的背影，我有一丝闪念，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快乐，是否喜欢父母这样的安排。想着等到她快结课的时候，带她去内蒙古看看草原。七岁的孩子，还没有去过离家几百公里远的地方，还没有见过大海、草原、沙漠，还没见过广阔浩瀚的天地。

骑车回家的路上，想着女儿的不容易，突然回忆起我在她这样的年龄，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那么多的作业和补习班，放暑假的日子，是在乡下度过的大段时光。

记得小学一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父亲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带着我和弟弟来到乡下的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家离我家很远，父亲骑行很长时间才到达，累得满头大汗。村口有一块石碑，上面用红色油漆醒目的写着“陶屯”两个大字，紧靠石碑是一条笔直的村道，村道两旁是大片的庄稼地，风吹麦浪，静待收获。视线越过庄稼地，远处是一排排低矮的砖混结构的居民房。90年代的北方农村，老百姓家的住房都不怎么阔气和雕梁画栋，但每家每户都有一个超级大的院子。

爷爷是公社书记，奶奶是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爷爷奶奶家有正房十间，其中老房子五间，在老房子的旁边又盖了五间还没入住的新瓦房。院子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院子里养着鸡鸭鹅猪羊等家禽，院子中央辟出一块地种着蔬菜，靠近院墙的地方是几排高大落叶乔木。院子杂乱无序，家禽四处溜达，起初对于这样的环境我是极其不适应的，但很快我的顾虑就被打消了，因为这里有无穷的的生命。

清早醒来，窗外鸟叫声不绝于耳，有麻雀、斑鸠、喜鹊、黄鹂，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鸟。最有趣的是捉麻雀，在地上撒一些谷物，等着麻雀来吃，拿大扫把在旁边等着伺机而动，这种办法不是很奏效，麻雀警觉性高，常常会扑空。后又准备一个竹筐，筐里撒一些谷物，找一根短木棒把筐的一边顶起，用绳子的一头系在木棒底端，等到麻雀进到筐里吃食，一拉绳子筐就会扣到地面上，麻雀就被困在筐里，这样的方法也不是很奏效，有时拉绳子用力过大筐会东倒西歪，用力小了还没等筐完全扣下来麻雀就扑楞楞地飞走了，常常是费尽心机也捉不到几只。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一天清晨醒来，听到旁边新盖的房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空荡荡的新房子里飞来十几只麻雀，原来是麻雀在屋子里筑巢做窝，雏鸟飞不出去，在屋子里乱作一团。看到有人来了，它们显得更加慌乱，有的雏鸟飞着飞着撞到窗户玻璃上直接摔晕在地上，有的飞得不高直接被扫把拍到地上，最终十几只全部被生擒，已经奄奄一息的麻雀喂了猫，活蹦乱跳的麻雀拿个细绳子系住腿逗着玩，冷不防猫一个箭步冲过来，把麻雀叼了去，惹得我哭了好一阵。

捉虫子也是乐事一桩。院子里的菜地种着西红柿、茄子、豆角、黄瓜、萝卜等蔬菜，有时在菜地里走一走就有新发现。草丛里会蹦出蚂蚱或扁担钩，前足像小铲子一样的蝼蛄会从土里爬出来，长相怪异触角很长的天牛趴在菜叶上虎视眈眈，最好玩的要属菜青虫。它有时藏在菜叶背面，有时在根茎上蠕动，菜青虫通体绿色，和菜叶的颜色很相似，不仔细找还不容易发现它。有的菜青虫很小，有的比手指要长要粗。菜青虫不咬人，把它放在手心，它会来回扭动，放到手臂上它会慢慢爬，又麻又痒的感觉。更多的时候捉了它喂蚂蚁或喂鸡，看蚂蚁爬满菜青虫全身，菜青虫因为痛苦不断翻滚，有时痛得厉害会甩下几只蚂蚁，然后更多的蚂蚁会涌上去，虽然很残忍，但玩得不亦乐乎。

院子里的家禽也是好玩伴。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拾鸡蛋鸭蛋鹅蛋，鸡鸭好对付，难对付的是鹅。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一次拿了窝里还有温度的鹅蛋，鹅趁我不注意，从后面攻击我，在我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从此和鹅结下了梁子。在院子里玩，总是担心鹅会攻击我，鹅攻击人的时候会把头和脖子压得很低，然后以俯冲的姿势冲过来。相处时间长了也想教训教训鹅，鹅被我捉住，我抓着它的长脖子，洋洋得意的看着它，仿佛在说你不嚣张了啊，鹅发出尖锐的叫声以示抗议。但不得不说，鹅是家禽里面很骄傲的存在，它总是昂首挺胸，盛气凌人的样子，它的羽毛很白，它的步态很优雅，它下的蛋比馒头还要大。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村庄安静下来，只有知了叫个不停，捉知了猴是深夜的游戏。院子里密植杨树和梧桐树，这类树种正适应知了猴出没。准备一个手电筒，拿一个塑料瓶，先在树下的土地表面寻找，有一类洞口形似黄豆大小，而且薄，用手指扣掉表层泥土，露出一个相对大一些的洞，将手指伸进去有可能会摸到知了猴。更多的时候是在树干上寻找，知了猴纷纷在夜间钻出地面，很快爬到树上，逮知了猴的速度要快，运气好的话，一晚上能抓住一塑料瓶的知了猴。当然，腿上也会被蚊子叮几个大包。

村庄的夜晚不止有逮知了猴，还有数星星和听爷爷讲故事。搬个马扎坐下来，抬头看天，天空上繁星璀璨，数也数不清，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眨眼睛，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奇思妙想，想知道星星的秘密，想去探寻宇宙的奥妙。更多的时候是听爷爷讲故事，他点上一支烟，沏上一杯茶，若有所思片刻，开始讲故事。爷爷懂得很多，他讲毛主席讲红军长征讲乡村巨变，也讲辛酸往事和儿女成长，他说我爸爸是他最骄傲的儿子。相比这些，我最喜欢的是听他讲村史。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伙明火执仗的土匪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它们先是洗劫了村部，把值班的干部和村民绑在大树上，逼着他们交出钱财，.........村民组织起来，奋勇反抗，最终消灭了这股恶势力。”故事很长，情到深处，爷爷会落下眼泪。

有时，爷爷讲着讲着，我已经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夏夜清凉如水，蛙声阵阵，蝉鸣声声。

岁月匆匆，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三十载，爷爷奶奶也早早地把房子卖给了亲戚，搬到了城市居住，那个村庄再无牵挂。某年机缘巧合，我去陶屯村参观一个贡砖窑厂，村容村貌已经极大改观，走到熟悉又陌生的门前，透过高大的院墙和敞亮的大门，依稀听得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犹豫片刻，我没有叩响那扇门。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