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游侠

一

我有一个朋友他很随和,但是他很不喜欢数字8,他曾经告诉我,他以后不会和8有关系的人交朋友,为此,我们的关系日渐疏远,因为我的生日是1980年8月8号。

为什么很多人都认为吉利的数字他却如此讨厌,就像他明明很在意钱，却称自己为沪上游侠。钱，仿佛可有可无一般，难道真的可以像侠客一样，潇洒地喝酒，却根本不在意酒醒后身在何处？

曾经有个女孩指着人民广场一块80X80厘米的瓷砖对他说---如果你有一天赚到的钱可以买下我脚下的这块地，我就跟你走！

那天是情人节，朋友心情很好。

他说—我可以做到。

而当他赚到那笔钱找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女孩却已经嫁人了，他比原计划整整晚了8天，那天他冒着雨，绕着人民广场走了十几圈，他不明白为什么说好的承诺却转眼就变。

女孩哭着告诉他：你来晚了，对不起，我不可能把一辈子青春都用来等你。

食物过了保质期就不会再新鲜，而爱情过了期限就变成了下辈子。8天如此漫长,一天都等不了，朋友说他永远都不相信承诺，因为你承诺的世界也许大不过一盘空心菜。

二

那年的七夕情人节，他带女孩去下馆子，那家餐馆比他的租住屋大不了多少，他点了一桌子的菜，有鸡，有鱼，有肉。

女孩说，我想吃清淡点的，再加盘空心菜吧。空心菜上桌，她却一口也没吃。

女孩说，我陪你喝点酒吧，我嗓子不好，喝不了差酒。朋友要了一瓶五粮液。

女孩说，我想吃龙虾了。朋友又叫了一盆龙虾。

那天的饭菜很丰盛，但是女孩吃了没几口就起身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在人民广场等你，你大概多久可以到。

那天朋友整整一个半小时候才到。

女孩子指着一块80x80厘米的瓷砖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赚到的钱可以买下我脚下的这块地，我就跟你走。

“你为什么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到，是不是兜里没钱买单。你兜里只有800多元，而那顿饭却要1200多，你的人生因为一顿饭白白损失了一个半小时，而你未来损失的必将更多。”

站在南京西路人民广场段,天空似乎飘起了雪,季节也来到了冬天!

朋友说，那次打击让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好多，从此开始努力。

女孩子愿意跟他走，有前提条件---那就是完成游戏。在他眼中那是浪漫，而在其他人看来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就像那盘吃了没几口的空心菜，也许换成西蓝花会更好一点。

从此朋友不再吃空心菜。

朋友说,爱情就像苹果一样,当你看到苹果出现烂斑,也许不过8天时间,而苹果的心早也20天前就已经腐烂.有些时候,做一个空心菜,远远比拥有爱情更潇洒，因为空心菜要烂也不会超过8天。

三

从此就很少听到他的消息。

听说他去了小学同学那,娶妻生子,进了世外桃源。那个小学同学曾经在他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穷尽一生财力资助了他,在农村那笔钱可以买整整一套大房子,而在上海,也可以买人民广场一平米的土地。

我真心祝福他,像他这个脾气的人行走江湖的话,连乞丐都会看不起.

而他,终究做不了沪上游侠.

2016年8月8号那天,他出现在我的世界里。那时我正在徐家汇星游城高歌------回不到我们的从前,一眼望不到边!

我对着电话吼道---你找我有事吗,我在陪客户唱歌,走不开。

他说,我在上海体育馆8号口等你,见你一面我就离开,如果上海是一面峭壁,你是我惟一的挂拴!

那天我准时出现,我知道一个把尊严看得比命重要的人是不轻易低头的。峭壁是没有挂拴的,即使有,那也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而之所以出现了挂拴,也一定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出现。

四

“这三年你很坚持自我,从来不做自己原则之外的事情,但是你今天的出场方式有点让我意外,意外到我不知道怎么开始跟你聊天!”我举起杯子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

杯子中的酒虽然都是一样的价码,但是和客户碰一次杯我可能收获很多的销量,而和他碰一次杯,下一秒趴在马桶上呕吐的就有可能是我。

这个世界分秒必争,时间也是资源。

“看来我不应该跟你见面,你在这个城市生活了那么多年,都变成了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我一直以为你是一轮明月,谁想到如今变成了混凝土。”他叹了一口气。

我冷笑道---如果完全认不出我曾经的模样,你今天根本见不到我。混凝土有什么不好,至少给我提供住宿的地方,而流浪的人才会夜夜与明月相伴。

“我一直以为我和成功之间只差了一瓶酒,后来才发现我和另外一个世界之间不过差了几箱酒。这8年我经历的事情很多,但是对比这8天经历的事情来说,才发现我的世界并不丰富,其实你也一样!”沪上游侠渐渐表明来意。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交给我:这是你朋友让我转交你的礼物,他说你没事了就回家看看,家乡的麦地抽穗的时候特别好看。不要老是呆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话好朋友去世了都看不到你最后一面。

我这辈子朋友不多,好朋友就更少,而他的话一下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小学同学牛壮壮,一个憨厚的人,肌肉发达,笑容亲切，他是在留了5级的那一年成为了我的同学。

牛壮壮曾经问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最平的吗?

我说,玻璃。

他沉默了许久回道----是平静的水面。

操,我愤怒地转身离开，一个玩体力的人就不要老是往智商世界靠近，否则会破坏这个世界优等人和劣等人之间的尊卑关系。

我打开礼物，那是一罐咸鸭蛋，和我猜测的一样，毫无意外可言。牛壮壮平生最爱的食物有两个，一个是咸鸭蛋，一个就是柿子，当年我在南京读书，他坐车从苏州看我，带了一大包柿子，结果到了南京全部变成了柿子饼。

这个世界狡猾的人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而实在的人总是把他最爱的东西带给你。

聪明和实在其实就差了一道脑筋急转弯。

包里还有一封信，一看字迹就是牛壮壮亲手书写，因为第二个字比第一个字大三倍，第三个字比第二个字小7到8倍。

我想，字丑也许算是我跟他保持这么多年友谊的一个原因吧，因为他有缺点，让我放心。其实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他很信任我，从不质疑我动机的纯洁性。

信很短，但是写的似乎很吃力，因为有的字明显刺破了信纸，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健康状况一定不佳。

“来利，你还好吗？好久不见，你一定特别忙。你说过春天会回来看我的，可是两个春天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见到你，挺想你的。我准备秋天动身去找你，谁知道到了夏天我的身体就不行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面，压得我身体无法动弹，我以为歇一歇就好了，可是越歇越觉得毫无希望，还有八天就冬天了，我想也许这个冬天是我人生最后一个冬天，我想见你最后一面，可是我已经没有了时间。

你曾经建议我在农村养鸭子，确实你的思路让我赚了一大笔钱。可是自从村口多了一个大烟囱后，很多情况都在改变。现在我的场子也关闭了，鸭子也深埋处理了，只剩下了这最后一坛咸鸭蛋。是我去年我腌制的，总共365个，现在还剩下88个。你是学医的，帮我托人验一验，是不是重金属超标，他们都说是烟囱造成的麻烦，我是我们村的第七个死去的，我不希望第八个人出现。”

如果说这封信有什么意外的话，结尾处最让我意外。

一道晶莹的亮光划过，我想那是我的眼泪。

五

“听说你现在娶妻生子了，祝福你。”我心情很差，有气无力地转移话题道。

“你也早点开始自己的人生吧，别苦苦支撑了，很多时候人生就像画画，好东西都是一笔一笔添上的，你不可能像打印机一样，一下子把你要的人生全部打印出来。”沪上游侠回复道。

如果时光重来，谁都觉得自己一定会成功，可是如果时间真的重来，我们也不过是换个方式继续失败。

沪上游侠真的变了，对于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人来说，多一个家庭相当于换了一个世界；当一个人的心不愿意漂泊了，我想他一定是累了。

“你知道吗，这8天我悟到了很多道理，我觉得我一直在逃避的东西别人一定看不见，其实可笑的是大家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而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沪上游侠继续说道。

“父亲重病的消息我是直系亲属中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我赶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我心里无比内疚和悔恨,这么多年来于这个家庭我一直逃避着,试图割断一切联系,当死亡逼近才发现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父亲看到我居然毫无怨恨,反而十分开心。他对我说---孩子，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还记得家门前那棵杨树吗？那是你8岁那年亲自种的，去年都几十米高了。前些日子我让你姐带人把树砍了，做成了棺材，真的挺好看的，我很喜欢！那是我儿子给我留的礼物，我心里很满足。”

“你这么多年过得肯定不顺利，你太倔啦，这点脾气随我。总想着用自己的方式把自己包裹起来，越不如意你包裹的越紧，越失败就越听不到你的消息。其实当爸的怎么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打搅你的世界，我以为给你时间你会慢慢自信起来，可是突然发现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沪上游侠述说着自己亲人的离去，自始至终没有落泪，一个心情悲伤的人没有落泪只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的心已经死了，第二就是他的泪水已经流的太多了。

爸爸还告诉他----“去年你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得了癌症，治疗到最后还缺一大笔钱，想到有个朋友还欠他一笔钱，本想打电话催一下，后来还是忍住没有打,不久后他就去世了。”

爸爸握着他的手“那笔钱我已经帮你转交给他的家属了，如果不是我要咽气了，这话我是不愿意对你说的。你要面子,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太内疚。”

沪上游侠猛喝了一杯酒，心情显得无比沉重,我知道此刻的他心情一定比我好不了哪里去。

六

“你姐姐也回去了？”我问道。

“嗯。”

沪上游侠的姐姐我有所耳闻，这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子，她相貌美丽，知书达理，形象特别的端庄，性格特别的贤淑。可是就在她亭亭玉立那年，她居然跟着我们镇上一个有妇之夫私奔去了新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她和村里一个养鸭场的小伙子已经订了婚。

闲言碎语淹没了她的家门，最可怜的就是一对老人，出门之后乡亲们笑脸相迎，转身后，却是指指点点，闲言碎语。

“姐姐得知父亲病重，哭着说道---爸爸要走了，无论他原不原谅我，我都得回来看他最后一面。”

我们都以为以父亲的暴躁脾气他肯定不会原谅姐姐，谁知道他看到姐姐居然激动的直抹眼泪---“闺女，能看到你太好了！幸好你当年离开，要不然你也一定活不到今天！！”

原来，一年前，当年和姐姐订婚的养鸭场小伙子因为癌症离开了人世，而小伙子的妻子也在丈夫离开不久后离开，成了村子中第八个因为癌症死去的人。

姐姐大哭，这么刚烈的老头居然这么通达，实在太让她意外。

我们总把这个世界想的很坏，因为不想的那么坏就无法说服自己去坚持自己的路。

父亲临死的时候，叮嘱姐姐---去人家墓上看看吧，当年你辜负了人家，总归要说一声对不起，倒不是说给他听的，因为他也听不到了，你也让自己解脱吧！

曾经的未婚夫墓碑在父亲墓碑的不远处，父亲是第8排第14号，他是第3排第7号，那天姐姐立于墓前，献上一束花，道了一声“对不起，我回来看你了。”后眼泪直落。

“当年我不懂事，总觉的你离我理想中的配偶差距太远，其实你真的挺好的，只是你太老实了，如果你当年狡猾一点，霸道一点也许我就是你的人了。走过这么多年，才发现那个我选择的人还不如你好，只是在那个年纪我看不清罢了。”姐姐边说边流泪。

“这么多年,其实我每天都在想你,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还是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当年姐姐在月光下指着80米乘以80米大小的鸭场对着未婚夫说，如果你能在这块地盖一所大房子，我就嫁给你。

可是当未婚夫把鸭子卖掉准备盖房子的时候，姐姐却跟着镇上一个有妇之夫跑去新疆种棉花了，姐姐临走之前打电话给他----对不起，牛子，你来晚了，我不可能把我的青春都用来等你！

七

那天姐姐从坟地上回来，又去了曾经的未婚夫家看看,想寻找她脑海回想一遍又一遍的旧景。

一个十岁不到的男孩子抱着一坛东西交给了她，说这是他爹爹转交给她弟弟的礼物，希望能交到他的手里。

沪上游侠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后，起身准备离开，显然他喝的有点多，步履蹒跚,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谢谢你今天来看我，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以为在这一天永远不会再看到你！”我对他说道。

    沪上游侠背对着我停了下来,长久的沉默后他再次开了口。

“临走前有一事我还想告诉你，其实我根本没有娶妻生子，这么多年我一直躲在一个没有熟人的角落里假装活得很幸福，其实我一点也不开心，一个人要想欺骗世界是很简单的，要想骗自己很难很难，尤其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孤独！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姑娘，挺好的一个姑娘。来上海前她哭着求我带她一起走，她对我说----你带我走吧，我可以帮你洗衣服，帮你做饭！你也知道，在上海洗衣服和做饭是最没有用的本领，所以我拒绝了她，现在想来，挺后悔的，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活不过自己这座五指山！”

医学上有句话叫医者不自医，对于他来说我觉得这句话实在太贴切。一个人嘴里的自己和他真实的自己总是不一样的，想象中的自己和别人看到的他自己也大相径庭。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假象，太多的虚幻。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喝了很多很多,估计有好几箱。

酒醒后，才知道自己差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昏迷的这30天我一直在ICU挣扎，庆幸的是我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我看着屋外的蓝天忽然豁然开朗了许多,一种新生的力量顶破了我自我设限的生命禁锢。

“如果我不自欺欺人,也许我好朋友就不会死,他的妻子也不会留下十岁的孩子离开人世，也许爸爸不会那么早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其实我幻想中的所谓的世外桃源根本就不存在!”

出院的当天，我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上海，我要替沪上游侠去寻找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曾对他说过“如果死亡可以编号,你若做第七,我就是第八。”这样一个好的姑娘真的太少了，如果洗衣服，烧饭在上海是没有用的本领，那么我干嘛要留在上海？

“我要开始自己的人生，我不能再苦苦支撑了，这段爱情远比其他更重要，只是我自己不懂而已，现在懂了就要珍惜！很多时候人生就像画画，好东西都是一笔一笔添上的，我不可能像打印机一样，一下子把我要的人生全部打印出来。”

和自己较了一辈子的劲，一直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哪个才是游侠，走过了鬼门关，经历过生死，才发现在我最美好的岁月里很多美好的东西都错过了。

一个驾驭不了自己的人怎么可能驾驭了世界，从今以后，我将不再错过，美好的生活就从一个美好的爱情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