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政女工的诞生

新家是精装交付的，号称可拎包入住，其实，一切都经不起细细打量。

门上，橱柜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初看很干净，倘若手指不经意轻轻划过，立刻有一道清晰的印犁开薄灰，明显看出脏来。

每个墙角里都有顽固的一撮泥沙；地板上有若有若无的灰色泥点；门板后面大体都有雪白的小小的一串石灰涂料点子；窗框上，门框上，每扇都能找到结实的几小坨灰胶；踢脚线和墙壁的接合处，紧贴着一溜细尘……

我平时最讨厌做家务，一干活就觉得智商骤降，感觉生活特别沉重。唯一比较喜欢的是做饭，觉得做饭充满建设性，常自由创意，偶成意外美食，特别让人惊喜。其他家事，则唯恐避之而不及。

新家小工程不断，去守家的同时，眼看着暗藏的狼藉，就不由得想打扫打扫。

第一天打算把客厅和卧室的地粗粗拖一遍，几下拖下去，拖把的海棉就变得乌七麻黑，涮了无数次，拖了无数次，地板总算能看了，可是当晚，累得9点钟就睡着了，心情也沮丧的厉害。当时想，等到所有工程都做完，这么庞大复杂的家务必须请两个保洁员来做，我无论如何也做不了。

计划花十天八天的时间，把所有活儿都干完，可是天可怜见，坏掉的壁纸揭了后，无良房地产找不到刮腻子贴壁纸的工人，今天拖明天，这周拖下周，上月拖下月，无限期地拖起来。而小园翻土，种植，铺路等活计一件接一件，购买的各式家具，电器又不绝如缕地送达。如此，需要天天到新家去。

呆在那儿，又生了干活的心，于是决定从卫生间开始打扫。新买了两瓶MR. MUSCLE洁厕液，日本产无死角马桶刷，一套新的家必洁清扫工具和擦玻璃海棉，又从家里带去一把挖荠菜的小铁铲，以及戴森吸尘器上的一把硬毛刷。工具齐全，清洁开始。

把门窗、淋浴玻璃隔断包括所有五金件一遍遍擦干净，用铁铲把地板上的泥灰铲掉，墙角里的泥沙用硬毛刷刷出来，橱柜里里外外的灰尘抹下去……做这些之前，把清洁液倒在马桶里浸泡着，装修工人用过的马桶全是污渍，平时我都讳疾忌医，盖上盖子，从不打开。

最后把地面扫干净、拖干净，然后戴上口罩开始刷马桶，刷几下冲一遍，冲完再倒清洁液，再刷，往复不知多少遍，终于，马桶里里外外变得洁白如新，浑身闪着柔和的光，吁一口气，当年怎么也不理解杨绛如何能在五七干校把马桶刷得干净耀眼，这一刻意识到，如果是我，也能做到呢。

看着溢光流彩的卫生间，内心涌出莫名的喜悦，忽然感到做家务其实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儿。

干活上了瘾，我决定此后的每天上午在新家干活，下午回去工作。根据计划，每天攻陷一个小城池。

一个半天把楼下卫生间擦得明洁可鉴；又一个半天把整个厨房擦得铮亮照人；再一个半天上天入地的把阳台落地窗擦得仿佛空无一物；客厅的地板沦落到每天一遍戴森，一遍湿擦。卧室因为堆了满屋没有拆开的家具，暂时无法收拾，我就到处找活干。

这几天刮腻子的工人来施工，每天他们来之前，我把撕下来的壁纸一张张靠墙铺好，用来接掉落的泥灰，他们走后，我把灰点，泥点全都擦干扫净，有时少许腻子灰落到客厅地板上，立刻就把它铲下扫起来，一天拿扫帚拖把不知几多次，疑心干活工人心里都要嘀咕我有神经病了。

阳光大片地洒进屋里，风轻轻从纱窗钻进来，周围寂静无声，我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细细地刮下地板上坚硬的灰浆，扫起来，再擦干净，眼看着一小片地板在手下慢慢发光，心里的喜悦无从描述。

时间才过去十几天，我已经从厌恶家务变成热爱了，而从前之所以厌恶，原来是因为我那是在工作之余去做，本来每天的工作已十分让人劳心费力，再分精力去干家务无疑雪上加霜，难免心有畏惧，更遑论喜欢了。而今心无旁顾，做家务时只做家务，不去想工作，于是尝到了劳动本身的快乐。

同理，有时我们看学生很累，农民很累，甚至公务员很累，其实都是自己心境的代入，是在自己当时的状态上，去叠加他人的学习，种田，工作等第二重劳动，自然会觉得他们累，如果单纯去考虑一个角色，认识到各人只是自司自职，那便没有什么累了，都应该能撑得住生活的重压。

如是一想，心中甚慰。

这朵月季花开的愈发娇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