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林肯和王大花死去活来的爱情

01

天空的云朵飘向远方，地上的青虫钻进了草叶，太阳正亲密地亲吻大地。

"乒乒乓乓"，师大教师宿舍的二楼传来一阵摔砸声。不知道又牺牲了多少碗盆。

随即，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从二楼最右边房间的铁门里穿出来。

楼下的运动踏板上坐着喝闷酒的贾林肯，他的身旁东倒西歪着几个啤酒瓶。醉酒壮人胆，贾林肯暗下决心，如果王大花再砸东西，就上去把她杀了。

心声刚落，"乒乒乓乓"的摔物又歌唱起来，一点也不给贾林肯留脸面。

贾林肯猛摔手里的啤酒瓶，一个箭步冲上二楼，钻进二楼最右边的房间......

一群飞鸟掠过，贾林肯提着行李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师宿舍楼的大门，头也不回。

02

贾林肯的妻子王大花倒在一滩血泊中，血从她的脑子流出来，源源不断，狰狞肆意。她觉得头痛欲裂，慢慢的，痛感渐失，仿佛有一阵风，带她回到过去，回到她和贾林肯的老房子里，回到蜜糖伴着酱醋茶的美好生活里。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贾林肯走近了，走到她的身边，诵读泰戈尔的诗歌，展示他的书法，虽然只有初中学历的王大花基本不懂，但她愿意付出全部的热情和爱去理解诗歌里的每词每句；一会，贾林肯兴高采烈地展示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告诉大花，毕业之日就是成亲之时，大花的心幸福得差点溢出甜蜜；一会，贾林肯拿出一朵不知道在哪里偷来野花，笨手笨脚地给大花戴上，再给她一把镜子，羞得大花尽是低头的温柔。镜中的大花，年轻姣好，窈窕身材。哪个君子不愿逑？

那时候的生活除了幸福还是幸福。大花是美丽的媳妇，贾林肯是多才的丈夫，大花包揽全部家务，像妈妈一样照顾贾林肯的饮食起居，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贾林肯负责将诗歌与新闻带回家，大声诵读，乐得勤劳的妻子笑不拢嘴。本是天造之合，伉俪情深，但时间之魔悄然改变了一切。

大花的血流得越来越多，她最后的一点感觉是，有人将她拦腰抱起，一路奔去。

03

贾林肯在烈日下坚定地走着，其实，他不知道去哪里。这样的出走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演一次。这次，他想走得彻彻底底，走得无所顾忌。

贾林肯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他不明白时间为什么走得那么快，王大花为什么会变那么多，自己为什么会从“贾林”变成“贾林肯”，也不知道过去的美好生活为什么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

贾林肯在王大花脾气大变之前叫贾林，这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

后来，王大花每天骂他吼他像小学生做作业一样成为必修课，贾林肯总是默不作声，逆来顺受，朋友就说，贾林你具备林肯的气度，不管河东狮吼如何发作，你都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于是，贾林就变成了贾林肯，这一喊，深得民心。

贾林肯拿出一瓶啤酒，一屁股瘫坐在路边，他有这么多不明白，得好好捋捋。到底是时间荒废了人心，还是人心玷污了爱情。

他已经记不起是如何与王大花开启爱情之旅的。曾经，他十分喜欢大花。但是，在贾林肯当上优秀教师后，一切好像都变了。

首先，贾林肯发现王大花不好看了。师大校园里那些漂亮的妆容和衣服从来不在王大花的身上出现。贾林肯经常瞅着她会能联想到二十年前妈妈圈养了五六年的老母猪。不仅如此，王大花总在吃饭后对着把大镜子剔牙，一剔就是大半天；上厕所不关门，并且发出排山倒海的排泄声；她长期披头散发，头发油腻得似百年未洗，用尺子刮下来的油大可以炒一锅菜；至于她的面容，哎，贾林肯根本没心思去想她那副尊容。

最关键的问题是，王大花没文化，而贾林肯是大学老师。在贾林肯的心中，文化程度的巨大差异已经构成一道不能逾越的鸿沟。

原来他回家除了睡觉和吃饭之外，其实还要做件事，就是和王大花聊天。王大花洗菜，他在大花耳边悄悄说给你带了你最爱的蛋黄派；王大花拖地，他在旁边唾沫横飞地吹德国与意大利。而如今的贾林肯回家，除了睡觉和吃饭真的什么也不做了。并且，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晚。

贾林肯十分清楚王大花的疑惑、担忧、郁闷和慌张。可是，不管她怎么问，怎么说，怎么做，贾林肯都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大花恼羞成怒，三天两头发脾气，摔东西。

外人只听得见此声，只知道贾林肯脾气好，只晓得不管大花如何折腾永远都是一副林肯相。

对这一切，贾林肯了然于胸，只是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亲近大花，他悄悄关上心中的门窗，门窗里面只有自己。又不敢轻易离婚，毕竟，没有大花的付出，就没有钱念大学；没有大花这十多年在家里勤勤恳恳地包揽教务，将儿子和自己伺候得白白胖胖，自己就不会有那么多资本去吟诗作词，呼朋唤友一醉方休。

喝着喝着，贾林肯快要睡着了。

04

“你还在这里睡，赶快起来，到医院去，大花不行了”，贾林肯被邻居兼同事的老张摇醒，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被老张拉走了。

路上，贾林肯才知道，他走了后，王大花不知怎的摔在碎碗片上，头部一个大口子，血流成河。现正在医院抢救。

医生说，重摔在地，经过输血已经抢救过来。但大花的丘脑部位有个血栓破裂了，愈后效果不理想。

怎样的不理想。贾林肯赶紧追问。

意味着你会多一个女儿，她醒来后可能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会做，她以后的生活需要你耐心细致地照顾。医生严肃地回答道。

贾林肯的心里五味杂陈。

05

医生的话全部中了。出院回家的王大花和之前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语言行为能力只有几岁的模样，在任何人跟前都一脸茫然，两眼直视，口流哈喇。吃饭靠喂，穿衣要帮，上厕所靠扶，连喝杯水也要贾林肯端在她的手里。

贾林肯抓着疯长的头发蹲在地上，他无法想象，曾经笑的像朵向日葵的大花，麻利能干的大花，端起碗二话不说就砸的大花，变成了这个样子。想归想，日子得过，事情得做，繁重的家务像山一样压在还要上课备课的贾林肯身上。

在婚姻里双手不沾洗碗水的贾林肯挽起袖子，走进菜市场，走进厨房，走进王大花过去十多年每日都要经历的日常。

贾林肯在做饭时，拖地时，洗衣服时，照顾孩子时，领着王大花在小区里晒太阳时，都会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王大花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妈的，太辛苦了。

同时，他也会想起，大花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菜，在他备课时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为他端茶倒水，在他呼朋唤友喝得烂醉时把死猪一样的他背上二楼。大花待他胜过母亲对待儿子。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大花听见儿子叫贾林肯爸爸，也跟着唤爸爸。爸爸，我饿，爸爸，我要喝水，爸爸，我要尿尿。喊得贾林肯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日子在贾林肯的繁忙与琐碎中悄悄走过。贾林肯发现，虽然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没那么多讨厌的念头冒出来，内心反倒静成一汪湖水。不管大花有什么睡相，上厕所发出什么声音，穿何样的衣服，他都觉得自然而顺眼。他完全接受了生活本来的模样。过去大花没有文化，他十分嫌弃，如今大花连话都说不好，他却无比耐心地去教。

生活是一本令人费解的书。

贾林肯还深刻地反思与感叹到，王大花对他的付出与爱是多么无私，她从来没求回报，只是希望他在跟前唾沫横飞地吹牛，把她当亲密伴侣一样说话，将最真实最完全的自己展示与给予。

贾林肯心如刀割，他抚摸着打咕噜的大花的脸庞，为自己的浅薄，残忍和愚昧感到羞愧。过去十多年，他一直心安理得地做着大花的儿子，在他们的爱情生活里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而现在，他满心虔诚地要当大花的爸爸，将曾经受到的恩泽一丁一点回馈给大花，看着她像一朵真正的花一样怒放。

06

师大的校园里，贾林肯牵着走路会慢半拍的王大花，在晨曦里，在黄昏中，在月夜下，在美景旁，一路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

爸爸，爸爸，王大花会在他人异样的眼光里大声地喊着，贾林肯不解释，也不应声，他默默地回应大花的所有需求。

有人说，爱丈夫，就是将他视为儿子一样去包容，爱妻子，就是将她当作女儿一样去照顾。

在贾林肯和王大花死去活来的爱情里，这两件事都应验了，完美的爱情是不是应当如此？！生活是一本令人费解的书，读不透两眼翻白心如乱麻，读透了两行热泪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