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锦时
少年时,是黑暗中的鼓声咚咚,旺盛的炭火在烧,雷云在燥。是不甘,不愿,不想的野心在发疯的奔跑。是呼唤声被浪拍穿、风断意,十方无应对,孤意从山海。是静默,固执,汹涌不停。是梦醒依然有梦。
如今想来如此动容,想说声美好都觉得词穷。
我还记得初中时候,特别流行上课传纸条。
每节自认为不够重要的课上,老师背过身去写板书的时候,天上纸条飞来飞去,足够热闹。
好闺蜜在纸条里研究下课去不去厕所或是小卖铺,小情侣在方寸纸上絮絮传情。
都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短句,还都乐此不疲,屡禁不止。
我也是传纸条大军中的主力之一。
当然我的画风就比较清奇了,我乐于画老师的大头画,有一次数学课,把我不喜欢的数学老师心随意动地画成了一头驴。他的头上顶了驴耳朵,又接在驴的身子上。画得太过自嗨,差点被他没收,惊出我一身冷汗。
到现在这位可怜的老师,可能都以为我当时是在写情书,才说什么也不交出小纸条,当然如果他还记得的话。
很多年以后,我和当年的班主任一起喝酒,他还在诉苦说,我那时还趁他不注意,在他摩托车上贴过纸条,上面写着搞怪的歪诗,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和这相比,数学老师那头驴算什么。
这件事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也不知道是嘲讽谁,但当年确实是有些恃才傲物的愤青劲儿,可能贴上去也是想被看见,被关注,被认可。谁知道了。
说这些好像我很不被重视,其实并不是。
因为是从前的教师子女,本身的成绩又很是不赖,人再顽劣一点,我在学校得到的,是多而又多的我并不想要的关注和监视。
我上课看会小说,转天我妈能接到好几个电话说我不认真听课。放假了搬书回家我拿不动找好朋友,因为是和男生一起走,我妈又会接到好几个我疑似谈恋爱的电话。
直到毕业了我才知道这些打着关心我的幌子,实则想告状看笑话的人都是谁,实际上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里,除了倍儿亲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谁还真关心你的前程,当然我那高冷女神语文老师根本不可能打这样的电话,她只是在我惫懒无赖的时候拿长格尺打我,当时事当时了。
说到班主任,这位胖胖的男士当年对我着实是不错,什么事都先紧着我。我不想冬天间操时跑步,他就允了,我可以趁机在教室背背题加加餐。我不爱劳动,每次大扫除,他给我安排的都是可有可无可干可不干的活计。我座位周围的同学,是被精心挑选安排过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唯恐我伙同活跃淘气的同学上课说话不听课。他知道我桀骜,不惜下午放学后饿着肚子给我反复讲道理,即使师娘十五分钟内打了八个电话。
甚至在初四知道我已经转学走了,他并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的情况下,他还顶着压力,把第四排的一个黄金座位给我留了一个多星期,直到我回来坐,连同桌都是他认真选好了的。他说就知道我肯定舍不得,会回来。这情我一直记得。
后来我们又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喝了很多次酒,但这些话我一直没提过,其实我都记得。他现在身体不好了,人也没什么精神,愿他一切都好。
毕业的那天我没有哭,很多人都哭了。一起拍毕业照的时候我很烦躁,大早上非得让列队向东看,说这边光线好。是好,刺的都睁不开眼睛,一群豆丁眯着眼睛哪里就好看了?而且我心里想着这点子破事耽误这么长时间,过几天就中考,我真没有精力伤春悲秋。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不如跟着哭了,能够哭就好,哭是开始放下和痊愈的象征。
再细想,似乎在人生很多的重大时刻,我都不曾哭,我以前认为这没有意义。平稳的情绪有助于保持清醒和积蓄精力,抵抗疼痛和生活的暴击。大悲大喜之间,眼泪只能缓解,并不能真的解决什么问题。
即使生孩子阵痛了二十七个小时,我也一声不吭一滴泪没掉,因为眼泪不能帮我。
现在想来,我活得似乎过于实用主义,有用的事去做,没用的事不肯多花心思。
其实人生里,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无非就是工作学习,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上慈下孝,夫妻恩爱,平平淡淡就好。
三十年一场大梦,梦中都还是旧日模样。
那时是真的好,还相信付出总会有收获,还认可美满良缘佳偶天成,还以为爱的人会越来越多,会永远在一起。
如今却不了。
说这是成长也好,是世故也没错,总归是不再相信这些东西。我现在可能是更像一个成年人。
前段时间和我女神喝酒,我问她我是不是她这些年最得意的门生,她说是,除了我还有一个女生,也很有才华。那个女生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每周给她写一封信的习惯,事无巨细地讲述生活里发生的事,全然不管老师是不是看了,会不会回信。而实际上,老师也真的没回几次,只是在当一个忠心的可靠的听众。
后来我在想,我和那个女孩子到底是有不同的。她要的,是有喜欢的人听她说,是满足旺盛的倾诉欲,不在乎是不是有回应。我要的,是一举一动皆有回响。
忙了累了烦了病了怕了,这是人之常情,大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不是不能理解,我也不是每天没事做抱着手机等回复。但是手机几乎不离手的时代,三番五次不回信息,这似乎有些过分。我认为这是欠缺起码的尊重。是忙着看电视剧不想回,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太累了不想玩,还是只是不想和我玩,这些大有区别。
我的耐心非常有限。我崇尚的是认认真真大开大阖,是有事说事不拖泥带水,是亲近的人彼此敬重绝不敷衍。
而不是所谓的让时间冲淡什么,让岁月带走什么,让距离稀释什么,这些在我看来,既浪费光阴又十分可笑。说实话,今年我有些失望。
但可能常常失望,又背负着失望继续前行,才是人生的常态。
三十年梦醒,我即使没有能力活成谁的依靠,也绝不可能活成谁的负担。
锦绣年华,千疮百孔,都是一样的人生。少年锦时听熟了的那些歌,如今还记得大半,同路走的人,却也已散了大半。
遥祝你们一切安好,他年相逢,还能再斟一杯酒,共叙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