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
九岁以前,我都住在父亲的职工住房里,六层楼的单元楼,我家在顶楼。
那时候的小城里,几乎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车水马龙,出门基本靠脚,再远的地方就只有老式的公交车,随叫随停,还有售票阿姨扯着嗓子高喊:“上车买票了!“
简单的生活,是现在难以想象的。
说回我家的职工房,六七十平,客厅加两间卧室,厨房和饭厅在一起,狭小的多出一个人都嫌挤。
但就是这么小的房子里,居然能多出一截阳台,着实让幼年的我欣喜,仿佛那是另一方天地,任我飞。
然而,事实上,走两步就要折返。
记忆里的阳台,总是有无尽的宝藏。
妈妈养了一排兰花,花开的时候,我就凑过去,蹲在花盆面前,挨个数数,二四六七八朵花,幽香幽香的,格外好闻。
等到花要谢了,妈妈就会把花朵剪掉,切碎加蛋液,做成煎鸡蛋。那味道除了有鸡蛋的香味还有花香,是我童年里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父亲则是很有想法的人,阳台虽然狭小,但他还是想办法种了一株葡萄,我看着它从一颗小小的种子,一点点的发芽长苗,然后顺着搭好的架子攀爬上了阳台的天花板。
夏季来临之时,郁郁葱葱的绿,铺满了简陋的天花板,仿佛与世隔绝的天然屏障。
至于我,是没有办法去欣赏那言语无法描述的景致,我更在乎的是,它什么时候结果呀?
等到第一颗葡萄顺着枝桠垂下来之时,我兴奋雀跃,我能吃葡萄了!
父亲说,要等葡萄成熟才能吃。
我说,什么是成熟?
父亲说,等它变成紫色了,就成熟了。
我望着那绿的仿佛滴水的小小葡萄,咽了咽口水,好久哦。
我总是馋,馋饭、馋零食、馋水果,馋一切能吃下去的东西。
那葡萄是等不到完全成熟了,我最大的爱好就是仰着头漫无目的的搜索哪颗葡萄开始变颜色,哪颗可以吃了,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
哇,好酸!
但是,好好吃。
最后的最后,那葡萄架子上,仅剩几颗紫红紫红的葡萄孤独的在风中摇曳。
父亲小心的摘下来,我尝了尝,好甜!
沁入心扉的甜蜜,来自于阳台的这株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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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之时,我便搬了小凳子,坐在阳台上,等着妈妈给我梳头发。
小时候,我的头发尚且又黑又密的时候,总喜欢扎两条辫子,长长的垂在胸前,格外洋气。
但是编辫子是个技术活儿,我不会。
妈妈什么都会。
她给我编辫子,我坐在阳台上,看天空露出湛蓝湛蓝的颜色,于是问妈妈,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
妈妈说,因为是天啊,天就是蓝色啊。
我想想又问,那蓝色为什么是蓝色?蓝色为什么不能是绿色?
妈妈的手顿住了。
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天马行空的小孩,老是会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所以她会说,你能不能想些正常的事情。
我不知道什么事是正常的,我只是好奇而已。
但是父亲略有不同。
记忆在不同阶段,呈现出来的滤镜是不同的。
越接近人生后期的父亲,是沉闷的、不苟言笑的,还有些严肃和内向。
我以为那是父亲的本性,然而顺着记忆线往前,忽然意识到,年轻时的父亲是有着热情和浪漫情怀的。
夏季炎热,没有电扇没有空调,一把蒲扇摇摇晃晃,热的不想动。
父亲便用水反复冲洗阳台,光滑的地面被冲洗的映出点点的光,等到暑气散尽,铺上凉席,小枕头扔在席面上,我和父亲便一大一小的并排而躺。
父亲扇着蒲扇,一下一下的给我说着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等到天色黑透,天空布满点点繁星,一闪一闪,我惊喜又欢欣,手舞足蹈的开心。
父亲笑着,给我说诗词。那是李白的《危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首诗,至今仍然一字不差的映在我脑海里。还有父亲那浅显易懂的解释,你看,这楼多高啊,高到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但是你可不敢大声说话,害怕惊动了天上的神仙。
我捂着嘴,睁着眼睛看父亲。有这么高的楼吗?能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神仙又是什么样?和我们一样吗?
儿时的夏夜,伴随着这首诗,永远刻在了脑海深处。
还有父亲的笑意,一闪一闪,好似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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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现如今,再也不会有父亲的笑意了。
十岁之后,我搬了新家,家变大了,地上铺了地砖,也有了电视电扇。
但是没有葡萄架了,也不能躺在阳台上数星星了。
那方狭小的小天地,成了永远的珠子,沉在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