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

这晚本不是小叶当值的，可是少爷不回来，她总是无心睡觉的，反正也睡不着，就索性跟小翠换了班。她 是喜欢少爷的，他不像府里的主子们，说起话来吆五喝六的，甚至一些老自持年长的妈子，常常对她颐指气使的。少爷就不同，他对她讲话总是柔声细语的，甚至有时还会对她道辛苦。少爷无论穿西装，还是灰布长袍，总能给人一种长身玉立的利落感。又是留过洋的人，还会说一口流利的洋文。自从少爷回来 后，就算平日里被老太太骂，被掌事婆子打。只要看到少爷，心里就会暖暖的。

暗夜，万籁俱静，一轮上弦月蒙胧的打在屋顶。夜风吹过，绕过还在沉醒的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后院里的大黄狗听到墙外行人的脚步，也只是象征性的“汪汪”两声，随即钻回柴房里去了.

银亮的上 弦月渐渐西斜，丝丝缕缕的云如薄纱般罩着几颗疏星 。

小叶守在门旁，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 ，咬着牙打着寒颤等。

夜寒而漫长，但等待他是她最暖的一件事，也是她心间最底层的秘密。虽然每当看到吴小姐花枝招展的过来时少爷那炙然的目光，心里的卑微感就如野草草疯长。但她还是愿意每天能在照顾他的时候多看他一两眼就知足了。

“少爷，怎么醉成这样子？”小叶一边自黄包车上搀过醉的东倒西歪的少 爷，一边小声 的问。她 不敢声张，怕 老太太天亮知道了少爷醉酒的事，又要发一通火 。

“少爷，少爷……您慢点”小叶用尽全身力气半扛着人高马大的少爷，被他带的一路东倒西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醉熏熏的少爷拖进了他的卧室，他一直吐个不停，嘴里喃喃不休“吴小姐，我能喝，我真的还能喝！”

小叶像陀螺似的围着他的大床跑来转去的收拾个不停，熬了将近半年时辰，总算把他乱吐的污秽收拾了干净。末了她打开窗 ，一股清冷的寒气和着西斜的月光涌了进来，冲刷掉了室内的浓烈的酒味 。

笔挺的白色西装也被她认真仔细的擦了一遍。可是不脱下来的话，怎么睡呢？小叶怔怔的望着醉的人事不醒的少爷，踌躇了一刻，终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麻着胆子慢慢走近了他。

少爷仰面朝天的躺着，灯光下俊朗的轮廊越发显得棱角分明，按耐着狂乱的心跳，颤抖着手刚触及到他胸前的第一颗扣子，少爷却突然紧握住了她“吴，密斯吴，我是真心的，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灯被胡乱的关掉，月光静静的在屋内流淌。小叶在黑暗里偎着少爷宽阔的胸膛，无声的滑落两行泪。她终于成了他的，却是以他心中密斯吴的身份。

此后，小叶就不常来少爷的房间了，除非特意被叫。

“那个小叶不能再用了，我已打发她去账房结了工钱”

几个月后的一天，老太太一脸不悦的跟少爷说起了小叶。

“那丫头犯什么错了”

“她不捡点，你看不出来吗，肚子都要出来了，不知道跟哪个家丁勾搭上了。不直接撵她出去已是我为祖上积德了呢”

老太太一边唠叨，一边手里撵着佛珠往外走。末了又对少爷说道:“你的房里我已经跟你换了个新丫头，刚买来两月，灵利着呢”

少爷不语。

小叶是次日傍晚走的，临行前刚好在门口碰到了少爷。

她整个人憔悴了许多，面色干黄，双目凹陷下去，只剩下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珠泛着呆指的光，一双光滑的辫子也乱蓬蓬的如枯草。

她静静的望着他

“少爷，你知道我的，对吗？”

他的心莫名的抽动了一下，趁四下无人，握住了她干枯的双手

“小叶，我……”

“嗨，久等了吧”

正欲说话，门口一辆豪华的马车哒哒而至，里面走出了身着一 袭 白 色洋装的吴小姐，刺目的白，她冲他挥了挥手，笑嫣如花。

“我订亲了，是……是吴小姐，你，你多保重”

少爷慌乱的抽回手，整了整衣襟，小跑着迎了过去，他微微的弯了下腰伸 出了一只带着 白手套的手，以绅士的姿态牵过了吴小姐。

“少爷，少爷……恭喜了”

小叶用尽所有的力气，远远的冲他挥手，少爷仿佛没听见，并没有回头，一直牵着他的密斯吴消失在大门里。

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娶了吴小姐。

新婚夜，吴小姐掀开自己宽大的喜服，抓住他的手轻捂在自己的小腹上，他如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这就是我突然答应嫁给你原因，他去留洋了，我没法等了。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他的头瞬间嗡嗡作响起来

满脑子全是小叶冲他喊着“少爷，少爷……”

——《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