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俄随感之二：站在神的视角上俯瞰大地的“人”

飞机起飞，顿感脚底一片空无。脱离大地的身体，犹如风中的纸片般被交在那巨大而未知的存在之手中。从飞机的舷窗望下去，那浸透着无数祖先的汗水和鲜血的中华大地犹如天空般一片蔚蓝、虚无缥缈。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沉重的历史顿时疏离、隔膜起来、犹如一个被忘记了的浮薄的梦境。

前现代和现代的分水岭即在于生活在前现代的人们只能一身臭汗地跪伏在既有之规定性的“大地”上战战兢兢地仰视着那未可洞悉之真理的“天空”且虔诚地聆听着命运的教诲。基于此种不可克服的处境，前现代人拥有了他们作为“人”的立场，从而塑造并培养出了基于此种立场的世界感以及伦理/信仰体系。而现代人则仰赖技术撑腰，极大程度上地挣脱了既有之规定性的“大地”，而可以高高地站立在天空中“神”的位置上傲慢而轻蔑地俯视着微渺的“大地”所给出的“人”的立场。现代人本质上而言是没有“立场”的人。他们是无限之可能性的“私生子”，他们就是那和现代性的“魔鬼”签订了协议的浮士德，他们永不知足地奔忙在收集无限之可能性的“旅途”，却忘怀了对生命本身之意义的观照。

很快，我看到了舷窗外蜿蜒起伏的黄河。拜现代技术文明所赐，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两次目睹了黄河，而我此前从未见过黄河。我曾经设想有朝一日见到黄河的激动心情。当现代技术文明很轻易地就把黄河放到了我的眼前，黄河背后的那些足以让人热泪奔涌的东西却似乎消失了。黄河似乎被压缩成了一个单薄的影像。我忽然意识到，我生活在一个本质被影像所“谋杀”了的时代、而技术文明，就是这“谋杀案”的“共犯”！

从北京到莫斯科，隔着一片如同宇宙般辽阔的西伯利亚平原，而在飞机座位后面的小屏幕上，则仅仅显示为一段轨迹而已。无数年代的俄国流放犯们的痛苦历程，在飞机上只需要打一个盹的时间就轻轻滑过了。界隔欧亚的乌拉尔山脉还没有被注意到就被甩在了身后。当我们快慰于在付出短短的时间和微小的精力就可以把整个世界都拉到我们的浮薄的视觉的面前的时候，我们是否意识到：在我们现代人跟魔鬼所签订的“技术协议”里其实暗含着某种让人变得像纸一样薄的东西、因而暗含着一种深重的诅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