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牙牙
牙牙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他只是下意识地一挺身,就站了起来。他转动圆溜溜的眼睛观察了一会儿,这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他生活的地方比这里要潮湿,接触到皮肤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坚硬。
只花了一分钟,牙牙就决定上路了。尽管他甚至搞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路途有多遥远。他只记得妈妈曾经说过,一定要倾听心底的声音,它会指引迷失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这是一条黄绿杂陈的路,有风拂过,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沙沙声,时有时无的,撩拨着他裸露的皮肤。有点凉,但总比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心底发慌强。
曾经有一次,也是记忆里唯一的一次,牙牙从陌生的地方赶回家。那一回,尽管差点儿被烈日晒晕过去,可他认识了长在土里的地瓜藤,会飞的小鸟,用四条腿走路的小野狗。想起来,那可真的是一次美好的旅行呢!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喜欢上了流浪的感觉。
这一次的旅途和上次明显不一样,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光溜溜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时不时地发出簌簌的声音,别说是小鸟和野狗,就连一只会动的蛐蛐儿都没有。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可牙牙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努力地扭动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刚开始,牙牙并没有在意。可声音却越来越大了,有什么东西在向他靠近。会是谁呢?他有些期待。
黄绿夹杂的草丛向两边倒去,一枚三角形的脑袋探了出来,还有一条细细的分叉的舌头。
“你好,朋友。”牙牙很想眨眨眼,表现得更和蔼可亲些,可他做不到:“我是牙牙。”
脑袋的主人转动着眼珠,像是在打量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他继续嘶嘶地吐着鲜红的舌头,并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牙牙突然有些紧张:“那,再见吧!我还要赶路……”
不等他把话说完,三角脑袋猛地冲了过来,牙牙一个激灵,翻身滚进了茂密的草丛中。头昏脑胀地翻滚的同时,他似乎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
当世界终于不再翻转时,他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那是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猎犬。
“汪汪汪——”狗呲牙咧嘴地吼了几声,看起来也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家伙。
“黑皮,回来!”
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短促而有力。黑皮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草丛中。
牙牙挣扎着重新站起来,很快就发现了现在的处境——他滚下了一处断崖,尽管看起来也就一米来高,但他肯定没法再爬上去了。
他不得不重新制定前进的路线:顺着崖下的缓坡,继续翻滚。
牙牙的翻滚很快就抵达了终点,前面的路高出大半个身子,他只有完全的竖起身子,才能看到前路:那是一条多么漂亮整洁的路啊,宽得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闪现——如果绕过这条路,永远也没法回到家。唯一的办法,就是穿过这条路!
功夫不负有心牙,经过一番翻滚打挺的折腾,他终于“跃”上了这条平整的大路。欢快地扭动着身体继续前行,这段从未经历过的旅程让他很是开心。连阴沉沉的天空都变得清爽起来。
快要到达大路中间时,出现了始料未及的状况——一个飞速前行的大家伙从右侧路面的尽头冲了过来。前行还是后退?容不得多想,牙牙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前行。
可命运终究没能赋予他想要的速度。
牙牙瞪眼等待那一刻到来时,脑子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一些记忆中的碎成,在脑海里飞速闪现,他甚至听到了熟悉的狗叫声。
一只温暖的手尝试着把他拿起来。在滑掉了两次之后,他被握在了手心里。
“嗬,真的是一条鱼。”手的主人说。
那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眉宇间带着点执拗,眼睛里闪烁着惊奇。他看了看四周,附近并没有鱼塘水池或者溪流的痕迹。
“黑皮,跟上!”
他把牙牙带到了那个大家伙上面,那是一辆黑灰色的越野车。
开车的,是少年的父亲。
“你要把他带回家?”
“不,”少年想了想:“我还没想好。”家里有一只猫,他不能保证猫不会把这条来历不明的鱼吃掉:“这是什么鱼?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少年小心地摸了摸他背上张开的鳍,怪锋利的,鳃也和别的鱼大不一样。
父亲轻轻踩了下刹车,借机扫了两眼牙牙:“这个么,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年把牙牙放在脚下,爬到后座上好一阵折腾,最后拿来一只小桶,还往里面倒了两瓶矿泉水。牙牙被放进了桶里。
少年的注意力从牙牙身上,转移到手机上。他翻看了一会儿,叫出声来:“爸,我知道了,这是一条攀鲈。”
父亲“嗯”了一声,又看了少年一眼:“这么说,我们妨碍了他的旅行?”
少年眼中的疑惑慢慢融化,他看着牙牙:“爸爸说的对吗?你是要去哪里呢?外面很危险,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回家吧!你不用担心阿妙,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她无法接近的地方……”
少年的念念有词引得做父亲的微微一笑。这小子叨咕那么多,不过就是不想放过“会走路的鱼”。
牙牙却听不懂,他只想摆脱眼前的困境。在小水桶里奋力一挣,甩出半尺多高的水花,糊了少年一脸。
“爸爸,是不是桶里水太少?”少年抹一把脸,愈发地兴奋。
“这个嘛……”做父亲的侧眼扫一眼,看到少年已经把鱼从水桶里抓了出来:“哎,这不……”
不等他把话说完,牙牙一挺身,哧溜一下从少年的手中蹿了出去——方向居然是车窗外。他的腹部在窗框上狠狠地磕了一下,少年以为他会掉到车内,伸手去接,可他奋力一摆尾,消失在车窗外。
“爸爸——”
少年惊呼一声,越野车马上停下来。
牙牙远远地躺在路边儿上,整个空气都凝固起来。
少年抓了小水桶跑过去,却没有马上动手,只蹲在他身旁,看了看做父亲的。
“我想,他应该没事儿。”
“可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路面上那么硬……”少年的脑海中出现买鱼的情形,市场里的小贩总是高高地举起鱼,重重地扔到地上,然后鱼就不再活蹦乱跳了:“他会不会被车轮碾到……”其实,凭着以往的经验,少年一眼就能看出来,车轮碾压过的鱼不可能还完完整整地在这里。
做父亲的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冷空气似乎都聚集到了这里,不知什么地方还传来了呜呜的风声。有稀疏的水滴掉下来,正好落在少年的脑门上。
“下雨了。”
少年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做父亲的知道他很自责。他叹一口气,回到车旁,打开后备箱,拿了仅有的一把雨伞。那是临出门前,做妈妈的硬塞到车上的。
红色的雨伞在灰突突的山林中开出一朵醒目的花。
牙牙好像大梦初醒,抖了抖身上冰凉的水迹,摆动着身体站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出发,像是在辨别方向。
“他活了……”做爸爸的松一口气。
少年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雨渐渐密集起来,落在山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仔细听去,落在马路上,车顶上,树枝上,树叶上,泥土上的声响各有不同,那么的欢快,又是那么的和谐,像一首美妙的曲子。
“汪汪——汪——”
潮湿的空气中传来轻声的狗吠,不知什么时候,黑皮也加入了送行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