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青 ¶三¶(卢书视角)
我猛地坐了起来,床在我剧烈的动作下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呻吟,被吵醒的人骂了一句脏话翻身又打起了呼噜。
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如雷。
大口地喘着气,我试图让自己胸口憋闷的感觉好一些。
牢房里的灯明晃晃的,监狱里规定晚上是不准熄灯的。
我在这刺眼地灯光中抱紧了我,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我揉了揉右手手腕,依旧肿得厉害。晚上吃完饭自己和收餐具的狱警说了,狱警只是冷冷地让第二天打报告。
我在寂静的夜里坐了好一会儿,如鼓的心跳才渐渐慢了下来,却再也睡不着了。我睁着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一直到起床号吹响。
刺耳的哨音一响起来,原来还在打呼噜的室友们立刻都从床上弹了起来。刚刚入秋,人都穿着单衣,晚上睡觉也只是胡乱一躺,倒是省下了穿衣服的时间。
早上洗簌是要到外面的。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圆脸的狱警,看起来比昨天那个要好说话点。她开了门,十二个人已经在自己床边都站好了。依旧是朱丽丽领头,先点了名。
到我的时候,圆脸狱警多看了我一眼。
“新来的吧?规矩都知道了吗?不知道的问朱丽丽,她是你们小组长。”
我连忙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昨天那个冰块脸说要喊报告。连忙喊道:报告,知道了。
圆脸似乎对我挺满意,微微点了点头,领着一帮人排着队往洗簌的地方走去。
出了牢房的门,我才看清楚了自己呆在什么地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铁门,虽然是早上洗簌时间,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我胸口发闷,嗓子发紧。我将要在这个地方呆将近五年的时间。
洗簌室挺大,有好几排水泥抹的水池子,先到的人正在自己分管狱警的监督下就着水龙头洗脸刷牙,后来的人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狱警们都警惕地四处观察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哗哗的水声。
等了大概有几分钟吧,就轮到我们了。
不知道被谁推搡着到了一个水龙头下面,我盯着生了锈的水龙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些年来,何路混的好,生意做的大,跟着他的我生活也是一直很讲究的。光是早上洗簌要用的就能摆一溜儿。
朱丽丽三把两把已经洗完了,也不擦,一转头就看到了身边的我盯着水池子发呆。
她啧了一声,推了我一把。
赶紧洗啊,发啥呆啊。一天只能洗这么一次,而且只有三分钟。你不赶紧洗就等明天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拧开了水龙头。秋天的自来水已经有点寒意了,我右手不方便,只能就着冰冷的水,用左手胡乱抹了抹脸。而牙膏什么的,我压根没有,只能俯下身仰起头灌了几口凉水,簌了簌口,冰凉的水激得我打了个冷战。即便如此,我还没把嘴里面的水吐干净,圆脸狱警就已经开始吆喝着让往出走了。
我匆忙把水吐进池子里,着急忙慌地还咽了一大半。瞬间从嘴到胃全凉了。
一群人又跟排着队的鸭子一样,被赶进了厕所。
厕所也是那种老式的水泥抹的,每个蹲位之间就是一堵矮墙,没有门,好几排对着,于是上厕所的时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的人晨起发黄的小便,正欢唱着流去下水道。这个地方全是女人,大家似乎早已不知何为羞耻,只为了活着而活着。
上完厕所,一群人又被带回了牢房,开始吃早饭。我捏着一个馒头,忽然想起自己上了厕所没有洗手,顿时就没了胃口。
可是监狱规定不能剩饭,我只能忍着恶心把馒头硬塞了下去。
朱丽丽早吃完了,等着其他人吃完了要送餐具出去。看我吃馒头跟吃药一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大大咧咧地坐到瑶琴床上。
你叫卢书是吧?我叫朱丽丽,以前是卖猪肉的,跟人抢摊位把人给一刀扎成了重伤,嘿嘿,判了老子十年。刚判的,妈的,老子在看守所就被关了三年,吃水煮白菜都快吃哭了。你呢?犯了什么事儿?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手,转头看着这个奇怪的自称为老子的女人。
朱丽丽人和名字一点边都不沾,黑皮肤,小眼睛,塌鼻梁,一脸横肉,倒是和她讲的职业挺衬。刚刚见面就对我这么坦诚,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表情藏好。
我是被冤枉的。我盯着朱丽丽说。
朱丽丽一愣,我的声音很低,但是眼神却很坚定,清澈无比,像是在说一件真实的事情。她不由有点好笑。冤枉?那又怎么样呢?
朱丽丽估计我是不愿意深谈,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手好点没?
我看了看自己肿的跟馒头似的手腕,摇了摇头。
你这样不行,一会儿你和李管教说一下。哦,李管教就是早上带咱们洗簌的那个圆脸。昨天那个冰块脸是王管教。咱们这间基本上就是她俩轮班管。
我点了点头:谢谢。
朱丽丽愣了一下,转头去收拾餐具了。
李管教很快又出现了,来收餐具。她指挥朱丽丽搬着一盆儿东西,然后又点了两个人出去了。
很快三个人就回来了,一人拎了两大包毛线。其他人一看这架势,立马开始哀声叹气。
李管教拿警棍敲了敲铁门。
闹什么?都加点紧,这批货这周必须赶完。一人一天一件儿,都别坐着了,赶紧动起来。晚上还想不想睡觉了?
我看着众人都噤声拿着针织起了毛衣,一下子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今朝在何处的感觉。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手织毛衣呢?
李管教看着呆子一样的我,皱起了眉。
她冲我先来了一句:你也一样,不过你刚来,两天三件好了。别拖别人后腿,完成不了任务要扣分的。
说完又冲朱丽丽喊道:朱丽丽,你把规矩都给新人讲一下。她不懂规矩犯了错,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朱丽丽一改凶神恶煞,笑得满脸横肉直颤。
李管教,您放心吧。
铁门又被关上了,我才记起自己忘记打报告去看手了。
朱丽丽坐到我床上,一边飞快地打着毛衣一边讲起了监狱里的规矩。
我跟你说啊,我看你也像个有文化的,一定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这里规矩就是天,管教就是咱们的命。像早上洗簌,一天就那么一次。洗澡,夏天还能每天冲一下,现在天气凉了,一周一次。
我看着朱丽丽短粗的手指上下翻飞,一会儿就织出了一大片,目瞪口呆。
那你们现在这是?
朱丽丽手里动作不停,嘴里也是巴拉巴拉。
啊,这个啊,这就是咱们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啊。对,牢里也是要工作的。要不你怎么挣分儿?不挣分儿怎么减刑?啊,就算你不想减刑,每天吃大烩菜你能不腻?你能不想去超市买点零食换换口味?
朱丽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等老子出狱了,先买二斤肘子解解馋。说到哪了?
我也咽了口唾沫,涩涩地说:挣分儿。
对,挣分儿。其实和外面挣工资一个道理,管教把活儿分下来,你按时完成了,就能领到分儿。攒地多了,达到一定标准了,就可以减刑,还可以用你大帐上的钱去超市买好吃的。
那每天都要织毛衣?还有,大帐是什么?
也不一定,其他活儿也多,不过咱们这间都是‘新收’,就是判了刑还没过三个月的,一般都是织毛衣。大帐嘛,就是你家人给你存进来的钱啊。我跟你说啊,我来的头半个月,三天才能织一件,手指头都磨破了,可还是完不成任务,拖累了大家扣了分儿,差点儿被当时的组长打死。
朱丽丽忽然住了嘴,黑脸涨了个通红,似乎觉得自己一秃噜把以前的糗事说出来,很是不利于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不过我一点都没关注这个,她想得是,我怕是三年也织不完一件啊。我看了看朱丽丽黑黑的大拳头,觉得牙疼,浑身都疼,手腕也更疼了。还有大帐,家里人寄的钱吗?那我看来是不需要了,没有人会给自己寄钱的。
那么,我这一辈子是要毁在一件儿毛衣上了吗?
朱丽丽见我垂着头不说话,就有点着急。
唉,卢书,你也别着急。你看你那手指头细长,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我学了半个月就很熟练了。而且,管教不是还给你宽松了些吗?别担心啊。来,我先教你,很好学的。
我摇了摇头:我学不会的,我从小手工课就不及格。
朱丽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了看其他人。虽然是一个组的,但是大家平时都不关心别人,都是埋头干自己的活儿,恨不得一分钟掰成八瓣儿用,这会儿更是埋头苦干,谁也不愿意多管闲事。
朱丽丽在心里啐了口唾沫:一帮鼠目寸光的人,卢书完不成,你们速度赶英超美有个啥的用啊?
我垂头丧气,没有一点尝试的意思。
朱丽丽吐了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低声说:你不是说你是冤枉的吗?那你就不想早点儿出去,找冤枉你的人报仇?
我轻轻地揉着手腕儿,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