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花园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8期“忍”专题活动。
薄雾慢慢散去,天蓝色的棉质窗帘拥抱到阳光的时候,俞静妤被闹钟叫醒了。她睁开眼睛,房间内透着熹微曙光。这住了六年的天玺花园的房子就是比曾经租住的房子要好太多,既采光又安静。
要是在以前,天刚亮的时候,妈妈会轻轻走进房间,慢慢拉开窗帘,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早餐做好时,妈妈会站在她的床前,温柔地呼唤她的小名,告诉她此时几点几分。很快,她就开开心心出现在卫生间、餐桌上,然后快快乐乐和妈妈道别去学校。
如今……俞静妤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要马上起床,为自己和妈妈做早餐,然后给妈妈送去——妈妈昨天下午确诊了,需要一大笔钱治疗费……
锅里熬的小米粥飘出浓郁的清香,她从冰箱拿出昨天放学回来路上买的菜,炒了盘绿油油的生菜炒肉丝。她特意问过医生的,李医生说妈妈的病要多吃生菜、萝卜和西红柿。
她将炒菜和小米粥分别放进保温饭盒的上下层,剩下一点小米粥,她和着菜汤全吃进了肚子。她把厨房收拾干净,提上饭盒,背上书包走出家门。
关门的一刹那,身后是空无一人的家,而妈妈被病魔折磨得一脸憔悴地躺在病床上,静妤的眼眶湿润了。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吸了吸鼻子,她走进电梯。
二十分钟后,俞静妤来到市一人民医院楼下。她停好自行车,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提着书包直奔住院部五楼。刘颖脸朝门侧躺着,看见静妤走进病房,笑了笑。
“妈妈——”俞静妤露出见到刘颖的喜悦笑容,“妈,你饿了吧。”
她将饭盒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书包放进大柜里,默默拉起床上的桌板,把保温饭盒放在上面,打开盖子,取出一盒生菜炒肉,把勺子放在菜上:“妈妈,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小米粥。”然后,慢慢地扶刘颖坐了起来。
静妤又把装有小米粥的保温盒朝刘颖面前挪了下,坐在床边的木凳上安静地看着妈妈。
刘颖没有食欲,但女儿看着她,她再没有胃口,也要让自己多吃几口。
“妈妈吃好了。”何悦放下勺子,对长相酷似自己的女儿笑了笑,声音很是虚弱,“静妤,时间不早了,你要去上学了。”
静妤?妈妈第一次这样叫她,以前妈妈都是叫她妤妤的。是的,从现在起,她就是个大人了,她要照顾妈妈,还要想办法让妈妈的病有钱治疗。她站起身,默默地将刘颖面前的桌板清理干净放下去。她不能告诉妈妈,自己准备去向爸爸借钱。
“那好,我现去上学去。”静妤朝刘颖笑了笑,又搂住刘颖的肩膀,“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好,妈妈一定快点好起来!”刘颖一把将静妤搂进怀里,脸上挂满了泪珠。
静妤背着书包、提着保温饭盒离开病房来到走廊,泪水像决堤的河水奔涌而下。昨天李医生说的话一遍遍在耳畔回响:“做肝脏移植,至少要准备三十万,只要钱到位了,一旦找到肝源立马就可以做手术。还有,你妈的病已经很严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半个小时后,她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她朝坐在门卫室里的中年男人礼貌地喊了声大叔,大叔点了点头说了声“进去吧。”
静妤走进小区其中一幢楼的六楼。她敲响了602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怀里抱着个一两岁小男孩的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
女人见了她,脸沉下来了:“你来干嘛?这个月的生活费你爸不是一分不少的已经给了你们吗?”
“文姨,那个是给了。我想借些钱。”
“借钱?想借多少?!”女人的声音高了八度。
“我妈病了,需要做手术,医生说至少要准备三十万。”
“你妈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爸只是一个小公务员,哪来那么多钱借给你们?”女人收回目光看向怀里的孩子,声音突然柔和了,“再说了,我儿子还要养大成人呢。”
“我爸在家吗?”
“他不在,他出差了!”女人的脸上又现出厌恶的神情,“哼!就是有钱也不借给你们。”随即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静妤被挡在了门外,她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她的脚步有些摇晃,仿佛要摔倒似的。进到电梯,里面没人,她按了数字“1”和关门键,蹲下身将头埋在臂弯里,像只受伤的小狗呜咽起来。
她想,自己才十三岁,也还是个孩子,可是命运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酷?三年前,先是一直住在身边慈祥的外婆带着当时才八九个月大的妹妹回了外省的乡下,然后爸爸妈妈离婚,家里只剩她和妈妈。
平时妈妈上班,她上学。妈妈每个月会寄生活费给外婆,毕竟外婆照看幼小的妹妹不能再劳作,外婆只有妈妈这一个孩子。妈妈三岁时外公就去世了,是外婆靠着几亩田地养大的,妈妈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城里。妈妈离婚后,每年春节和国庆,都会带她去外婆和妹妹身边小住几天,享受亲人团聚的欢愉。可现在这样的日子老天都想夺走——
半个月前,妈妈感觉右侧上腹部胀痛越发频繁,到医院一检查,情况不容乐观,昨天确诊为肝癌。
才十来天,她已交给医院一万二千元了,卡里的钱只剩三万多一点,照目前的消费又能撑多久?去哪里弄来医生说的至少三十万啊?
爷爷奶奶有退休工资,可他们眼里只有叔叔一家——她记事起的最初几年,爸爸非要带妈妈和她回爷爷奶奶家过年。妈妈心里不痛快,但到了爷爷奶奶家,还是若无其事地进厨房忙活,婶婶则陪着小辉哥哥玩。餐桌上,爷爷奶奶尽拣好吃的往小辉碗里夹,给压岁钱时,小辉的压岁钱总是一千元,而自己每次只有一百元。后来妈妈说什么都不肯去爷爷奶奶家过春节,为此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后来国家开放二胎,次年春花烂漫时妹妹静妍出生了,那年爸爸在机关升了职,不久外婆便带着还不到一岁的妹妹回了老家,再后来爸爸妈妈离了婚。那年她十岁。现在去向爷爷奶奶借钱,恐怕更指望不上。
外婆那头,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妈妈生病了,万一外婆一着急,病了,外婆谁来照顾?妹妹谁来照顾?静妤越想,越觉得心口堵得慌。
电梯响铃,到一楼了。静妤站起来,抹了把眼泪,走出电梯来到小区楼下。外面不知何时变了天,天空灰蒙蒙的,仿佛一只巨大的灰色手掌遮天蔽日,深深的无望感笼罩着她,眼泪不禁又哗哗流淌。
要怎样才能弄到那么多钱?她反复问自己。蓦地,脑海里跳出一个声音:“卖房”。对!家里三室一厅的房子是2015年年初买才的,而且妈妈住院前刚还完房贷,房子才住了六年,妈妈一直打理得很干净,像新的一样。若能卖掉这套位于天玺花园的房子,至少能筹到三十万的。
她连忙来到路边小店,店主告知了她中介公司的地址,她返身骑上自行车又一路问人来到目的地。向一位售楼小姐说明来意,对方告诉卖房需要提供房产证、身份证才行,她匆匆回家拿来资料将房子挂了中介出售,留的是妈妈刘颖的电话号码。她盼着能有人早日把房子买去,越早越好。
回到天玺花园小区,她从自行车前框里拿出保温饭盒。她想,早上妈妈吃得少,中午就为妈妈蒸个鸡蛋羹。
蒸上鸡蛋羹,她把早上妈妈没有吃完的小米粥和生菜肉丝加热吃了。洗净保温饭盒后,她榨西红柿汁,然后倒进奶锅加温,再倒进保温饭盒里。
将鸡蛋羹和西红柿汁送到医院,静妤见妈妈放下勺子,看了看,西红柿汁,妈妈喝完了,鸡蛋羹,妈妈大约吃了一半。她心里既忧伤又稍感慰藉,这点东西妈妈都吃不完,不过还好总算能吃下一点能吊个命。
“妈,我想这几天就在医院陪你。”她一边收拾床上的桌板一边说。
“妈没事的。”刘颖声音虚弱,小小的,“静妤,你可不能耽误功课呀。”
“妈,不会耽误的,我可以一边陪你一边自学呀。”静妤拍了拍手边的书包,“妈,相信我,我的成绩不会下降的。”
妈妈输液时,静妤就坐在床头的柜子旁一边守着妈妈,一边看书学习。妈妈睡着了,她还在自学。晚上,她就睡在妈妈的脚头。
两天后,班主任唐玉来天玺花园里找俞静妤家,对门的大妈听到敲门声走了出来告诉唐玉,静妤的妈妈在市一人民医院住院,好像是得了很严重的肝病。说完,大妈一脸的惋惜:“刘颖是个好人呐,可是命不好哇,孩子们可怜了。”唐玉向大妈道谢道别,匆匆下楼买了些水果来到住院部肝病区。她在护士站一打听,很快找到了静妤和她的妈妈。
唐玉看见静妤正在用热毛巾敷妈妈手臂上紫青的针眼,喊了声“静妤”。
俞静妤回过头来见是唐老师,脸上浮现上既欣喜又胆怯的神情:“唐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妈病了。”说着,唐玉将水果交给静妤。
“老师,是我耽误了孩子上学。”刘颖声音小小的。她挪了挪身子,静妤缓缓地扶她坐了起来。
“唐老师,您坐,我去打瓶开水来。”静妤说着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她提着水瓶回来了,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捧给唐玉:“老师,有点烫。”她看向刘颖,“妈妈,我去洗下衣服。”说着,她拿出床底下刘颖换下来的衣服和水桶走了出去。
唐玉坐到床前的木凳上,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过来,她连忙握住,手干干瘦瘦,有些凉。
“唐老师,谢谢,谢谢您来看我。静妤这孩子,不管我怎么说,就是不肯回学校。她是怕去了学校,回来就看不到我了啊!”
唐玉的喉咙有些发梗:“静妤妈妈,这几天就让她好好陪陪您吧,学校那边我去给她请假,落下的功课,以后我会给她补上。静妤妈妈,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您的病肯定有希望治好的啊。”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老师,我也不知道该找谁,既然您来了,我就厚着脸皮拜托您, 要是我不在了,”刘颖停下来喘气,好一会儿才说,“静妤这孩子,就麻烦您多关心下她。她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我就怕她以后……”刘颖咽哽了,她恨自己没有一个好身体,不能抚养女儿们长大,不能为老母亲养老送终。
“静妤妈妈,您放心,您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静妤的,但请您一定要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
刘颖微笑了,那笑容分明透着一丝苦意,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死后,母亲和孩子们要受苦了。
静妤回来的时候,唐玉老师已经走了,妈妈在睡。她晾衣服,想着房子都挂中介好几天了,妈妈的手机一直没响。她心急心慌,她担心妈妈的病情恶化,怕妈妈等不到卖房子的钱来救治。
刘颖再担心大女儿,还是走了。她在唐玉老师来过之后,不过过了四天,就走了。她是在后半夜走的,是静妤在她脚头睡着后,安安静静走的。
睡梦中,静妤触碰到妈妈的身体,妈妈身上凉凉的,她一下子醒了过来。此时天刚蒙蒙亮,她下床,伸手摸了摸妈妈的胳膊:冰凉。她的心咯噔一下,伏下身来喊了几声“妈妈”,妈妈没有应答。她把脸贴到妈妈的鼻孔下面——人没有气息。她的心一阵抽痛,眼泪掉了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来。
刘颖的尸身很快被院方转移到太平间,静妤一个人给妈妈换好衣服,一个人跟着医院的车把妈妈送到了火葬场,又一个人抱着还带着余温的骨灰盒,回到了那栋未及时卖出的天玺花园的房子。关了门,她抱着骨灰盒坐到妈妈的床上放声痛哭。不知哭了多久,她想,要为妈妈找个墓地入土为安才行,如果用卡里那点钱买了墓地,外婆和妹妹很快就没有了生活保障。犹豫了很久,她最终拿起妈妈的电话,拨出一个号码。
“刘颖?”对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我是静妤,妈妈死了。”静妤平静地说,“爸,你能不能为妈妈买块墓地?”
“啊!你说什么?”听到前妻去世的消息,俞家根有些震惊,自知离婚后,刘颖从未打过电话给他,静妤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你们现在在哪?”
“在家。”静妤冷冷地回答。
俞家根来到天玺花园来到他曾经熟悉的家,他看见三年不见的女儿长高了,越发出落得像刘颖,长相像,气质更像,秀丽端庄,只是明显瘦了,黑了,看向他时,眼神中透着冷峻。
静妤叫了一声“爸”,领着父亲走进妈妈的卧室。俞家根触目惊心,黑色的骨灰盒放在他们曾经睡的床上。他环视室内,一切都没有变,就靠窗的书桌上多了张刘颖的遗照,刘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这让他想起与自己做了十年夫妻的刘颖,一直对他都是初识时的温柔体贴,只有他变了,大女儿出生后,他更加顺从父母让刘颖受委屈,而小女儿出生后,他恰逢职位升迁,比妻子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他开始彻底不管不顾刘颖的感受了……
俞家根还算有点良心,他为刘颖选了一个距离市区大约十五公里、一块朝阳的墓地,算是了却他们夫妻一场的情分。安葬好刘颖,俞家根带着静妤驱车回市区。
“妤妤,爸爸很想带你回家住,”车子等红绿灯时,俞家根看了眼坐在后排的静妤说,“但又担心你文姨和你处不来。你看你……”
“爸,你不要再说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静妤想起妈妈离婚时,给了爸爸银行卡号让他每个月把抚养费打到银行卡里,可爸爸从未往卡里打过钱,让她不得不每个月跑到爸爸的新家去要钱,受尽文姨的冷眼,于是说道,“我只要你每个月15号前主动给生活费,我不想再上门找你们要。”
“那好,你和妹妹的生活费,以后我每个月15号前,给你送过去。”
静妤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唐玉老师发现她的胳膊上戴着黑纱,心里咯噔一下。下课时唐玉让静妤跟她到办公室来。
“你现在一个人住,对吗?”唐玉眼里漂着泪花。这个毕业四年、今年又带初一班的年轻老师,在上学期家访的时候,她知道了静妤的父母离异了,静妤是跟着妈妈生活的。
静妤点了点头。
“你搬去老师家住吧。”唐玉的家就在市内,离学校不远,她和父母一起生活。
静妤像久旱的禾苗逢到了甘雨,她的心变得柔软了,她的眼睛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嘴上却说道:“唐老师,我就不麻烦您了,我一个人住可以的。”
“不麻烦,我家就我爸妈和我。”
“谢谢老师,”看着唐玉老师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静妤浅浅一笑,“真的不用,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那好吧,遇到困难,记得随时找老师。哦,从今天开始,你放学留下来,我知道你这些天在自学,但老师还是要检查下你的知识掌握程度,发现需要补习的地方就给你讲解下,这样你好跟上班里的课程进度。”
“好的,谢谢老师。”
中午放学回家,静妤煮了碗清水汤面,放了几根青菜,吃完洗碗收拾了好厨房,调了个闹钟,午休下。下午放学,唐玉老师带她去外面吃了顿好的,回来就为她查缺补漏。
第二天放学,唐玉老师又要带她去外面吃饭。她不想让老师破费,她说自己回家吃饭更快,节省出来的时间可以用来温习老师讲解的内容。
唐玉感觉静妤确实是她妈妈刘颖说的那样,是个很懂事而且很有主见的孩子,她也就不再说让她住到她家去的话了。
日子平静如水,静妤的生活按部就班,学习稳稳向前。这天是5月份的第一个周末,又到了妈妈每月带她给外婆汇钱的日子,她去邮局给外婆汇去了三千元,并给外婆打电话,说妈妈工作很忙。外婆不疑有它,叮嘱她,让她和妈妈不要太节省,还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在外面流泪。
回到家关上门,她跑进妈妈的房间,抱着妈妈的遗像哭喊“妈妈”,泪如雨下。
时间一天天流逝,昨天14号,今天15号,爸爸最迟今天总该出现了吧,爸爸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这天,静妤放学回家后,煮好了面条正从厨房里端出来,这时门被敲响了。
“谁呀?”
“是我,我是爸爸。”
门开了,静妤不说话,俞家根径直朝客厅走去。他看见房子收拾得很整洁,就像他与刘颖离婚前那样摆放整齐、一尘不染。
餐桌上有一碗清水面条,俞家根心里闪过一丝心痛,可他一边掏钱一边却说:“妤妤,这是两千元,以后爸爸每个月只能给你两千了。”
“为什么?”静妤盯着爸爸的眼晴,想从中找到答案,“为什么我和妹妹两人的抚养费变成了一个人的抚养费?”
“你文姨查到我工资卡里少了三万元,她逼问我,钱去哪里了?最后我不得不说为你妈买了块墓地,她开始和我大吵大闹,吵过后让我上交工资卡。一开始我不给,她说不给就和我离婚。妤妤,你也是知道的,爸爸都二婚了,爸爸不想再折腾了。”
“那如果我向法院起诉呢?”静妤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冷峻之气。
“你知道爸是公务员,如果你向法院起诉,而我又无法执行,我很有可能要被停职或开除,到时候你连两千元都没有了。”
静妤想到妹妹还有外婆……过了好一会儿,她拿起桌上的两千元,语气异常冰冷:“好,这个钱我收下,但往后每个月你必须准时给我送来二千元,否则我们鱼死网破。”
“好,我会的。”说着,俞家根朝外走去。
将门从屋内反锁,静妤回到餐桌前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盘算着:爸爸每月给的两千钱,每个月初直接汇给外婆,自己穿衣服就穿校服,每个月吃饭有两三百元,应该差不多了。这样算来,银行卡里的三万元大概还能撑两年。可自己将来还要上高中、上大学,靠什么维持学业?必须靠自己挣钱!能靠什么挣钱呢?手工好像可以,上幼儿园时自己是做手工的小能手,读小学时还卖过手工作品。
对,就做手工品卖手工品。她必须认真走好每一步,因为她将来是妹妹和外婆的唯一依靠。她决定,周一到周五认真学习、做作业、复习预习功课,周六周天就做手工品去集市上卖,上学时也带些去学校卖。
第一个周末,她采买材料,做了一天手工,有手链、串珠、漂亮发圈、中国结,还有包装创意独特的糖果,样样都做了一点。星期天,她到集市上摆摊卖出了三分之一。星期一她将剩下的手工品带到了学校,下课后她拿出来兜售,没想到同学们都很喜欢,不一会儿就卖完了。放学回家,她数了数这个周末的收入,共有130元,减去成本32元,盈利98元。她的脑海里蹦出一句话: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从此她学习、手工两不误。快期末考试时,外婆打来电话,问她,怎么好久没有妈妈的电话?她回答外婆,妈妈去国外出差了。她只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静妤考了全班第二。要放暑假了,唐玉老师叮嘱同学们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要记得完成暑假作业。她的话音刚落,一些同学就像小鱼儿游向更广阔的水面,欢快地冲出了教室。静妤弯腰最后检查下课桌抽屉,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站起身来,原来是唐玉老师。
“唐老师好。”她笑了笑。
“静妤同学,你真是好样的!”
“谢谢,”她一脸真诚地看着唐玉,“谢谢您,唐老师,多谢您对我的关心和帮助。”
“瞧你和我客气的,”唐玉笑意盈盈,“好吧,回家去吧。假期学习也要劳逸结合哦,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哈。”
“嗯,我会的。”静妤语调轻快,“唐老师,再见。”
暑假里,她每个晚上都专心做作业,看书,而白天不是在做手工,就是在卖手工。在集市上她有两个小混混,经常要拿走她一件两件手工品,她很气愤,可她却一次次压抑自己的情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拿走——她想要平平安安的,她想要在集市上继续摆推下去。
摆摊回家,一到家她就淋浴。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哭泣,让水流声冲刷掉她心里积聚的无尽屈辱与悲伤。
这天,她卖手工品回家,刚走进天玺花园的大门,远远就看到一幢楼下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边上有个女人哭得呼天抢地,女人身后不远处站着一群人,那些人的手比划着好像正在说着什么。她有些好奇,朝人群走了过去。
“晓露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妈妈啊!”警戒线边上的女人声泪俱下的哭喊声,清晰地传进静妤的耳中。
静妤在人群后面安静地站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孩子,只要在小区里碰到,每次都会笑着和我打招呼。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突然想不开呢?”
“她家条件那么好,从小就上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几天前我在小区散步碰到她妈妈,她妈妈说,她这次期末考试没考好。”
“不会是因为这次没考好就想不开吧?嗨,又不是考大学,才读初一,没考好又能决定什么。那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能扛事啊!”
……
声音还在继续,静妤静静离去。她朝隔壁的一幢楼走去。
电梯里空无一人,她按了数字7,然后轻声对自己说:“静妤,也许你往后人生还会遭遇更大的困境,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地活着,为自己活,为妈妈活,更要为妹妹和外婆好好活,你要一直用力地活着。”
回到家放下东西,她打开了客厅和所有房间的灯,然后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条。这天晚餐,她为自己加了一个荷包蛋。